熟手一天只能績一兩多麻線。”
鄭雅麗在本子上寫道：“我和外婆兩人合作，一天都績不到一兩，還腰酸背疼得厲害，這錢，不好賺?！?/p>
好吧，賬確實很好算，錢也是真的不好賺。
杜紅英感覺自己有時候確實有點忘本，總喜歡想當然。
“媽媽，我也想買?！?/p>
鄭雅麗又寫道。
“先看看，探探行情，回頭要買的時候可以找小羅的家人幫忙?！?/p>
這孩子，想干啥就干啥？
沒見人家買主都頭頂大礦燈，肩膀上扛著編織袋，一只手拎著一桿秤，胸前還掛著錢包。
自己婆媳倆主打的是看熱鬧，啥工具都沒帶，怎么買？
買了裝哪兒呢？
最主要的是還缺乏經(jīng)驗。
“好事不在忙上，不急。”
鄭雅麗點頭。
婆媳倆純屬參觀，看這半條街站著賣麻線的都是上了年紀的人。
果然如小羅所言：年輕人都出門打工了，只有上了年紀的人還沒舍得放下這門手藝。
“你這個人才怪呢，你不要就不要，還要來翻我的麻線，翻得這么亂，讓我賣給誰？”
街邊又有人在大聲吵。
“我不翻怎么看得出你中間吹了水呢，這么濕，買回去就得漚壞，真是的，一大把年紀了還貪這種小便宜，我們收麻線的也不能被你當成冤大頭來整?！?/p>
“你亂說， 我們出門早，就是扯了點露水……”
“大娘，說謊也要打個草稿，扯露水是表面，你這麻線里面的芯子都是潤的……”
兩人吵得很厲害，旁邊的人卻是一聲不吭。
“你外婆說過，有些人就會往麻團中間吹水，增加重量?！编嵮披惒唤獾目聪蚨偶t英，杜紅英在本子上寫下：“在外面吹點水也很正常，主要是能保持外觀整齊光滑……”
“果然各行各業(yè)都有一些潛規(guī)則?！编嵮披悓懙溃骸斑@里面水也深，看來我還得多學學?！?/p>
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確實各行有各行的貓膩。
半夜起來看“鬼市”確實能看到一些內(nèi)在的東西。
這半條街充斥著最多的就是這種抗議和吵鬧。
也有相互問候的。
“李大嫂，今天賣了多少？”
“哎呀， 能賣多少啊，又要管家里，還要給孫孫煮飯，每天都沒有時間干，我這一月才績了半斤。”
“你賣成多少？”
“十塊錢一兩，嫌棄我績得粗，我現(xiàn)在眼睛不好，劃細了看不清楚?！?/p>
“就是啊，我也是眼睛不好了，盯久一點眼睛都要模糊?！?/p>
“哎，我兒子兒媳喊我不要績了，說是給我們寄錢回來，一年半載的寄個三五百塊錢回來夠用啥啊？娃娃一會兒又要交書本費了，一會兒又要買點農(nóng)藥化肥……”
“可不，不管多多少少嘛，幾點麻線賣了買點油鹽也好。”
“就是這個理，自己辛苦點干一點活兒，賣了當零用錢，當真手板心向上，啥都指望年輕的人拿，擱得高得很?！?/p>
“年輕的在外打點工也不容易，要租房要生活，回來還要路費，我兒子媳婦都有兩年沒回了?！?/p>
“一樣的，上次寫信說看過年能不能回來?！?/p>
……
真正的市井煙火大約就是她們嘴里 這樣吧。
這個小鎮(zhèn)和通安村那邊的鎮(zhèn)子完全不一樣。
小羅說他們這兒的年輕人十有八九都出門打工去了。
不像通安村那邊，十有八九的年輕人是在本縣做工，騎自行車或摩托車每天都能回家。
通安村八成以上的民房已經(jīng)由土墻灰瓦變成了紅磚的兩層小洋樓了，鎮(zhèn)上也大變樣，汽車摩托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這條街青石板路，老舊的木門板，還有木閣樓……保持著原風原貌，看起來很舒服，聽起來卻是落后和貧瘠。
族望留原籍，家貧走他鄉(xiāng)。
這半條街并不長，總共一百來米，婆媳倆很快就看完了。
街尾的鋪子里傳來了肉香味兒，這是一個小面館，香味是炒的肉臊子，婆媳倆相視一眼抬腳就往里走。
是的，她們餓了！
杜紅英看看手表，凌晨三點半，小店里只坐了兩個人。
街頭人來人往不少，盡管她們賣了麻線，手上有錢，但還是舍不得花錢吃一碗面，賣完就匆匆往回趕。
“兩位請坐，豌雜鋪蓋面、面條、米粉，還有稀飯包子饅頭，兩位吃啥？”
杜紅英就想起那年帶著小五在葉興凱那個家屬院吃鋪面蓋的事兒，事情過去這么多年了……算了，小五的事兒她是管不了一點兒，不過對豌雜鋪蓋面還是蠻喜歡的。
“來兩碗豌雜鋪蓋面?！?/p>
“好呢，兩碗豌雜鋪蓋面?！?/p>
老板娘連忙朝里喊。
“老板，拿兩個糖包子。”
“好呢，兩個糖包子?！崩习迥飭枺骸霸谶@兒吃還是……”
“帶回去給我小孫孫吃?！?/p>
杜紅英就想起了小羅說他小時候跟奶奶一起趕場吃糖包子的事兒。
沒有豪言壯語，沒有山珍海味，就是趕了早場回去給孫子手上塞兩個糖包子。
多年后那孩子還是會記得童年奶奶帶回來的糖包子的味道，那就是老人無私的愛。
“豌雜鋪蓋面來了?！?/p>
老板娘又給杜紅英婆媳倆端面：“兩位是外地人吧？”
杜紅英……這很明顯？
好歹自己也說的是四川話，嗯，怎么說呢，同樣是四川話，各地方的發(fā)音也有點講究的。
“我們鎮(zhèn)上半夜見不到你們這么年輕漂亮的姑娘?！?/p>
咳，姑娘，差點把杜紅英給嗆著了，她真不敢揪著青春不放。
老板娘會說話??！
“你們是來買麻線的？”
“來逛逛 ?！倍偶t英道：“這半條街都是賣麻線的？”
“都是，十多年前更熱鬧，整條街都是，現(xiàn)在做的人越來越少了，再過些年頭，這一批人老了后估計都沒人做了?！?/p>
“你們每天都這么早起來賣面？”
“沒有，就是逢場天起來做，現(xiàn)在人少，我們生意也不好，等過幾年，我們也怕要關門大吉了?！?/p>
“年紀大了也該退休了?！?/p>
“退啥休喲，不像你們城里人有退休工資，我們這些人，活一天干一天，不干就沒錢，一輩子都退不了休喲?！?/p>
杜紅英都不知道說點什么好了。
所以，自己還是不太擅長表達，說不出安慰人心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