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豐已經(jīng)覺得呼吸都不順暢了。
他雖日日陪在大少爺身邊,卻也不知那藥丸的來龍去脈。但他感覺得到,大少爺?shù)玫酱鸢钢?,周身凝結(jié)的低氣壓太過恐怖。
大少爺在生氣。
跟了大少爺這些年,哪怕是遇上驚濤駭浪的變故,或是棘手難辦的險境,大少爺也向來眉頭不皺,不動聲色間便將一切妥善處置。
他從未見過大少爺這般模樣。
沒有半句怒言,看不出一絲戾氣,但明顯是在生氣。那平靜之下翻涌的暗流,比任何激烈的情緒都更讓人惶恐。
半晌,慶豐才敢小心翼翼地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大少爺,咱們現(xiàn)在是先回客棧,還是……”
云硯洲緩緩睜開眼,面容依舊平靜無波,語氣聽不出半分起伏:“回京?!?/p>
慶豐猛地睜大眼睛,下意識追問:“現(xiàn)在?可現(xiàn)在這時辰……”
都已經(jīng)這樣晚了,大少爺竟是要連夜趕路?這未免也太急迫了些。
先前他們從京城趕來臨城,足足走了將近兩天的路程。
云硯洲語氣沒有絲毫轉(zhuǎn)圜的余地,緩緩道:“從現(xiàn)在開始,中途不必停歇,也無需休整,用最短的時間回京?!?/p>
云硯洲的確要連夜回京。
他的妹妹年紀尚小。
禁不住誘惑。
這不是她的錯。
有錯的,是他這個兄長。
是他對自已的妹妹不夠全然了解,平日里也縱容過甚,給了她太多無拘無束的自由。
也給了那些藏在暗處、心懷不軌,蓄意引誘她的男人可乘之機。
沒關(guān)系。
妹不教,兄之過。
他犯下的錯,他會親手彌補。
…
天還未亮,連周遭的屋宇都還浸在一片昏黑朦朧的暗影里。
裴羨將厚重暖和的大氅牢牢裹在少女身上,攔腰將她抱起,腳步輕緩地踏出丞相府的側(cè)門。
昨夜說是宿在丞相府,可最后一場情事徹底平息時,已是寅時。
云綺身上早沒了力氣,待裴羨將她從床上抱起,吩咐下人進來更換床褥時,她眼皮重得像墜了鉛,在他懷里便困得沉沉睡去。
可這一覺仿佛只是瞇了一小會兒,她便被裴羨又喚醒。
裴羨耐心十足,為眼睛都沒睜開的她攏好衣衫、系好裙帶,又將那大氅在她身上裹得嚴嚴實實,才抱著她走向等候在外的馬車,要送她回侯府。
馬車里鋪著柔軟的軟墊,燃著昏黃燭火。云綺被裴羨圈在懷里,一張小臉上眉頭依舊緊緊蹙著,嗓音帶著沒睡夠的煩躁與不耐:“……好煩?!?/p>
上一世的她,何曾受過這般委屈?
她作為長公主時從來都是隨心所欲。
哪曾像現(xiàn)在這樣,前一夜縱欲耗力,天不亮還要掙扎著起身,還得這般遮遮掩掩地從一處趕往另一處。
這才是天道真正給她的懲罰吧。
又想罵天了。
裴羨的脾氣卻出奇得好,眉目依舊清冷如月下寒玉,輪廓在燭光里愈發(fā)分明,鼻梁高挺,不見半分徹夜纏綿后的疲憊。
他低頭,先在她柔順的發(fā)絲上印下一個輕吻,又吻了吻她緊蹙的眉峰,動作溫柔得能化開寒冰。
隨即,他察覺到她方才被夜風拂過的手有些微涼,便將她的手輕輕覆在自已溫熱的腰腹,用掌心裹著她的手暖著。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耐心的安撫,低低哄著:“乖,不氣了?!?/p>
他知道她沒睡夠,所以不高興。
裴羨喉頭動了動。他很想說,若是她愿意嫁給他,愿意嫁進丞相府,就不必再這般遮遮掩掩??伤K究還是沒能說出這樣的話。
他尊重她的選擇。
云綺索性又閉上眼,在裴羨懷里睡過去。
再被叫醒時,馬車已穩(wěn)穩(wěn)停在侯府后門。
穗禾在車外小聲喚道:“小姐,咱們到侯府了,該下車了?!?/p>
云綺深吸一口氣,從裴羨懷里撐著起身,嗓音還帶著未散的困意:“知道了?!?/p>
裴羨縱是滿心不舍,也沒法再挽留,只在她下車前,伸手為她細細攏了攏衣襟。
指尖輕拂過領(lǐng)口時,他垂眸望著她,眉梢眼角染著眷戀,在昏暗中若有似無的清冷勾人,睫毛低垂,聲音微啞道:“不是想吃我做的飯嗎,昨晚也沒吃到……我等你再來?!?/p>
不愧是裴丞相。
昨夜算是徹底看穿了她多喜歡他那張臉,和他動情時微微喑啞的嗓音。
現(xiàn)在故意用美色和美食一起誘惑她。
侯府后門夜里無人看守,只從內(nèi)側(cè)落鎖。
穗禾早摸清了門道,知曉如何借著門縫撥開門栓。她讓云綺在一旁稍候,彎腰從草叢里撿起一根細長的鐵釬,便朝著后門側(cè)門走去。
云綺倚在馬車邊等著,打了個長長的呵欠。穗禾剛將鐵釬探進門縫,忽然頓住。
等等,這觸感怎么好像不對。
門栓竟是虛掩著的,壓根沒落下?
她還沒來得及跟云綺稟報,那扇側(cè)門猛地從里面被拉開。
穗禾冷不丁抬頭,正對上云肆野那張眼下泛著烏青、壓抑著怒火的俊朗臉龐,驚得往后縮了半步,磕磕巴巴道:“二、二少爺?”
云綺原本惺忪的睡意一下消散大半,看清門內(nèi)的人,眉頭不由得蹙起:“……二哥怎么在這里?”
云肆野胸口劇烈起伏,目光掃過衣衫微亂、眉宇間還帶著倦態(tài)的云綺,氣憤更盛,聲音都繃得發(fā)緊。
“這話該我問你才對吧?云綺,你昨晚一夜未歸,到底去了哪里?難不成真跟那個七皇子在外頭宿了一夜?”
云肆野是昨晚才從母親身邊的丫鬟口中得知,云綺也去了公主府赴宴。偏偏母親和云汐玥早已回府,她卻遲遲不見蹤影。
追問之下才知曉,云綺竟在宴會上,當著眾人的面,跟著那位即將冊封祁王的七皇子直接走了,也不知去了何處。
云肆野壓根不知道,那個七皇子怎么會認識云綺,他們又是去了哪里。
他本想在竹影軒等著,等她回來問問怎么回事。可這一等,竟直接等到了半夜,連侯府后門都要落鎖了,仍不見云綺的身影。
后來府上的下人來竹影軒詢問,問大小姐是否已經(jīng)回府,他們好落鎖歇息。他還得強壓著心底的焦躁,替她遮掩,硬著頭皮說她已經(jīng)回來了,馬上就要睡了。
誰知道那什么七皇子是什么人。
自已的妹妹徹夜不歸,不知被野男人帶去了哪里,更不知野男人是不是會對她行不軌之事。他這個做哥哥的,既找不到人,還得替她打掩護、圓謊話。
天底下,還有比他更憋屈的哥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