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去了祖父的外書房。
祖孫倆聊了很多。
“……怪不得他叫周元慎生個‘太子’?!弊娓刚f。
他眼底流露出的驚訝,叫程昭心里踏實了些。
不是程昭沒見識、想得淺,而是此事聞所未聞、匪夷所思,哪怕是祖父歷經(jīng)三朝的老臣,都很意外。
皇帝太瘋。
“元慎委屈了?!弊娓刚f。
說著,又微微蹙眉。
他看了眼程昭,又快速地、輕微地搖搖頭。
程昭卻明白他在想什么:皇帝非要一個太夫人撫養(yǎng)的孩子做太子,他認定這樣的才有資格、有能力,沒了穆姜后,其他女眷會不會遭難?
畢竟,周元慎看上去言聽計從,美妾都可以獻給皇帝。
但祖父沒說出來。
這種猜測不該由長輩來說,實在太猥瑣。
“昭昭,派人去找元慎,我要與他聊?!弊娓刚f。
周家怎樣折騰,程相國可以不管,但他要確保他孫女安全。
“我叫秋白去找南風(fēng),南風(fēng)能尋到他?!背陶颜f。
祖父微微頷首。
這個話題太壓抑,令人作嘔,祖父把它揭過去了,不想讓程昭難受,說起了端陽節(jié)。
午膳后不久,周元慎來了。
他直接到了祖父的外書房。
程昭把外書房留給他們,她去找父親了。
上次答應(yīng)了母親,這次要跟父親多說幾句話的。
然而父女倆獨坐,默默下棋,話沒超過五句。
他說一句,程昭總接不上;程昭說的,他似沒聽到。
“……四哥又把赫連玹弄回家了。”程昭而后尋了個話頭,“您說說他,叫他別成天跟赫連玹鬼混?!?/p>
“他是大人了?!备赣H道。
他不干涉孩子們的交際應(yīng)酬,只要不犯大錯。
“赫連玹不該回封地么?”程昭又問。
“皇帝特旨留他的。他有個差事在身,就可侍奉皇帝左右?;实垡残湃嗡!备赣H道。
程昭:“也?”
“還有一個得帝心的,便是陳國公?!备赣H道。
程昭蹙眉:“赫連玹他何德何能?”
“他也算有些才干?!?/p>
“他又沒替皇帝背負罵名,臟事都是陳國公做,他憑什么去平分秋色?”程昭道。
父親落下一子:“血脈?!?/p>
血脈似無形的觸角,伸向方方面面的人心,莫名其妙就把人綁了起來。
一家兄弟打破頭,外人妄圖勸架,最后弄得自已里外不是人。
赫連玹是皇帝的堂弟,他父親安親王就備受皇帝器重。
“他們一家是瘋子?!背陶训馈?/p>
有點煩躁,重重落下一子。
父親說她:“戒躁,躁則失本?!?/p>
程昭應(yīng)是。
下了三盤棋,實在沒什么話聊,程昭起身告辭。她又去了二哥的院子,大姐姐和三姐也在。
姊妹們湊一起就愉快多了。
不過陳國公府那些事,她沒多談。程昭主要是怕給自已人招惹麻煩。
素月尋她。
“國公爺要回了,問您今晚是否歇在家里?!彼卦碌?。
程昭站起身:“我也回。”
又道,“我等過完節(jié)再抽空回家小住,這幾日不得空?!?/p>
“你自去吧?!倍┑溃斑^幾日閑了,咱們?nèi)ゴ蝰R球?!?/p>
又笑道,“今年怪道忙,馬球從年頭說到了五月。”
“我不擅長馬球,只有你和大姐姐馬球打得好,我和三姐都不太喜歡。”程昭說。
程映笑道:“我如今馬球也挺好,王府也有個校場,我與戴姐姐時常去玩。唯獨你不太行?!?/p>
她口中的戴姐姐,是教過他們姐弟練劍的戴師父;而后,戴師父做了程映的陪房,跟著程映去了靖南王府。
程昭:“……”
從二房離開,程昭想著自已小時候也學(xué)過騎馬、打馬球的,只是興趣不大。
而后被迫關(guān)起門做淑女,玩鬧的事母親一概不許她碰,只準她練劍鍛煉身體。
陳國公府沒有校場,雖然二房一群武人。只因太夫人痛恨,誰也不敢觸這個霉頭。
要論起來,陳國公府著實很大,它真適合建個校場。
程昭如此想著,就到了大門口。
周元慎著朝服,摘了官帽,用玉簪束發(fā),高高大大站在五月的陽光里。金芒落在他臉上,染得他眸色熠熠。
他看到了程昭,往前迎了兩步。
“國公夫人?!鄙砗笥腥撕?。
程昭一腳邁過了門檻,聽到聲音回眸。
回神時,驚覺自已這個姿勢有點不雅,她復(fù)又轉(zhuǎn)頭跨過了門檻,朝周元慎走了過去。
身后是程晁送赫連玹。
彼此見禮。
“……上次去柱國大將軍府,老太君還提到了國公爺?!焙者B玹笑道。
周元慎:“郡王有心了?!?/p>
“阿晁還說去打馬球,國公爺也去么?”赫連玹又問。
程昭便看向了她哥,冷冷說:“還沒約,再說?!?/p>
她瞪一眼他。
程晁惱恨,卻又不好當眾瞪回來。家里養(yǎng)了個小祖宗,有些時候是要受點氣的。
“我們另有要事,先告辭了,四哥?!背陶延值?。
目光只看向她四哥。
程晁捏著鼻子客套:“慢些,時?;貋??!?/p>
程昭和周元慎上了馬車。
馬車里光線暗淡,周元慎一言不發(fā)。
他坐在暗處,半晌才問:“時辰還早,你可有事著急回去辦?”
“無事,今日告了假才出來的?!背陶颜f。
“那去趟平西將軍府?!彼f。
程昭記得他上次說,過完端午節(jié)等大家心緒都閑淡了,再去逛逛的。
不過,一事做完一事畢,免得心中總掛念。
“好?!彼馈?/p>
平西將軍府距離程家更近一些,馬車很快就到了。
不算高大的門樓,磨磚對縫的院墻,朱漆大門;敲開門,仆從恭敬迎了主人家,叫他“將軍”。
程昭看一眼他。
半下午日光好,這一刻他的眼睛是明亮的。
也許,這才本該是他過的日子。
她隨著周元慎往里走。
院子的確不算大,比大姐姐那院落還小,但緊湊雅致,頗為溫馨。
后花園也不大,比不上國公府后花園的一角,但幾株石榴樹花開得熱烈。
“真好看?!背陶颜f,“這花開得好?!?/p>
“我豈會騙你?”他道。
隨手摘了好些花。
程昭拿不住,索性用雙手捧著,片刻間堆滿了。
“夠了……”程昭說著,目光瞧見了不遠處的石桌,打算放上去,她只想要一朵。
捧著怪累。
周元慎又摘了好幾朵,走過來放在她那一捧花的旁邊。
他倏然抱起了她,讓她坐在石桌上。
程昭下意識撐住了桌面,手掌底下是柔軟的石榴花。
“周元慎,你……”
她尚未說完,他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