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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榜上有名

  臘月初一,齊玄素和張月鹿終于抵達(dá)了上清府。

  萬幸,從湖州到吳州這一路上,沒再出什么意外,還算是順利。這也在情理之中,不能總出意外,如果他們兩人趕路都如此艱難,那么普通人還出不出門了。

  官場上有句話,叫做:“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州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br>
  所謂的“知縣附郭”,就是知縣和知府在同一座城里,這樣他的一舉一動,都要受到牽制,疲于奔命,完全沒有了父母官的威風(fēng)?!案焦莩恰本褪侵h、知府、巡撫或者總督同在一城。附郭京城就不用說了。

  故而有些縣城既是府城,也是州城。

  不過上清府并非如此,雖然上清縣和上清府同名,但上清縣的縣城并不是上清府的府城,兩者是相互獨立的。上清縣的縣城就位于云錦山腳下,而上清府的府城距離云錦山還有一段距離。

  所以張月鹿和齊玄素來到上清府的府城之后,并不算到了家門口。張月鹿打算在這里停留幾日,明面上的理由是追憶下童年的時光,在她小的時候,父母經(jīng)常帶她來這里玩。每逢年節(jié),更是如此。根本理由則是張月鹿打算拖延一段時間。

  齊玄素還是挺羨慕的,張月鹿小時候可以到府城中玩,他小時候就只能在萬象道宮的高墻里看著外面的世界。

  雖然萬象道宮很大,大到可以媲美玉京的紫府和帝京的皇宮,但萬象道宮里有很多禁地,他們不能隨意涉足,比如張月鹿去過的上宮就是道童們的禁地之一,教習(xí)們生活的區(qū)域,他們也不能隨意進(jìn)入,齊玄素記得在萬象道宮中有一座很大的湖,好像叫“星野湖”,不過只有教習(xí)們能去,偶爾會有一些上了年紀(jì)的大人物在湖畔品茶下棋,或是泛舟湖上,他們就只能遠(yuǎn)遠(yuǎn)看著,所以活動范圍也相當(dāng)有限。

  不過話說回來,離開萬象道宮之后,不得再踏入半步,除非是就任道宮的教習(xí)或者前往上宮進(jìn)修,所以齊玄素有時候還是挺想念萬象道宮的。

  兩人走在大街上,因為臨近年關(guān)的緣故,甚是熱鬧,置辦年貨的,做生意的,返鄉(xiāng)的,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齊玄素問道:“我們是先找個客棧安頓下來,還是待會兒再說?”

  張月鹿道:“行院怎么樣?”

  “什么?”齊玄素聽得很真切,卻懷疑自己聽錯了。

  張月鹿又重復(fù)了一遍:“你覺得行院怎么樣?”

  齊玄素終于確認(rèn)自己沒有聽錯,分明每個字都聽得懂,整句話也聽得懂,可從張月鹿嘴里說出來就很讓人費解了。

  一個未婚的童女子,領(lǐng)著一個同樣未婚的童男子,打著回家見爹娘的旗號,去逛行院?

  這年月里,狎妓算是一件比較正常的事情,儒門弟子尤其喜好這一口,自詡風(fēng)流,幾乎是明著來,甚至還要為這種事情填詩作詞,流傳后世,書生和花魁的故事也不在少數(shù)。

  佛門弟子要守淫戒,不近女色,成親生子都不行,更不用說這等事情了,與儒門弟子是兩個極端。

  道門弟子比較特殊,可以分為三類。

  全真道弟子,尤其是棄本名而用道號的全真道弟子,與佛門弟子相差不多,都要恪守戒律,食素不婚,百歲高齡卻還是童子身的老道人便大多出身自全真道,故而這種事情要徹底杜絕。

  正一道弟子可以成家,可以正常嫁娶,不過不提倡這種事情,縱然有人想要玩樂,也要偷著來。

  太平道弟子崇尚房中術(shù),提倡陰陽雙修之道,最是無所謂,這類事情也最是司空見慣。

  張月鹿和齊玄素都是正一道弟子,年紀(jì)到了,結(jié)成道侶,這是十分正常的事情,沒有誰會指責(zé)什么??梢侨ス湫性?,就要承受道德上的壓力。雖然不至于被記過降級,但終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于名聲有礙。

  之所以如此不同,這就好像同樣是世家子弟打架鬧事,如果此人出身將門世家,世人便不覺得如何,甚至覺得理應(yīng)如此,可如果此人出身書香世家,便要被人視作大逆不道,斯文掃地。

  蓋因立起了道德牌坊,享受道德牌坊帶來的好處,也要受到道德牌坊的約束。故而以小觀大,全真道弟子的名聲最好,太平道弟子的名聲最次,也不是沒有因由的。

  齊玄素?fù)哿藫垡律郎系幕覊m,說道:“我可不想以童子之身背上個行為不端的罪名,沒撈到好處還惹一身腥,豈不是冤枉?”

  “見識一下而已,又不是真去做那種事情。”張月鹿道,這可是她長久以來的愿望,負(fù)責(zé)照顧她日常起居的兩位老家人都知道。

  齊玄素卻不知道,仍是不贊同道:“不是在白帝城見識過了,花團(tuán)錦簇,烈火烹油,一派富貴氣象?!?br>
  “那次是查案,本就天黑,又是死尸又是靈官,能看得出什么?”張月鹿說道,“我們也不是光明正大地過去,偷偷地過去,不要讓人察覺?!?br>
  齊玄素只覺得這是個餿主意:“偷偷過去,不被發(fā)現(xiàn)還好,一旦被發(fā)現(xiàn),那可真是黃泥落進(jìn)褲襠里?!?br>
  張月鹿道:“你這種老江湖,難道連行院都沒去過?”

  齊玄素正要說話,忽然想起自己還真去過一次,不是白帝城的那次,而是他殺沈玉崒的時候,就是在江州的一家行院之中。

  齊玄素砸了咂嘴,只得用另外一個理由遮掩過去:“行院就是個銷金窟、無底洞,太子進(jìn),太監(jiān)出,我可沒那么多太平錢去揮霍?!?br>
  “說的是啊?!碧岬藉X,張月鹿也要氣短,忍不住感慨一聲,“太平錢,太平錢,總也不夠花?!?br>
  齊玄素試探問道:“那……我們不去行院了?!?br>
  張月鹿有些遲疑不定,畢竟這不是什么很緊要的事情,只是她少時的一個想法,關(guān)鍵是這趟回家已經(jīng)讓她花了小半積蓄,囊中無錢,底氣也不大足。

  便在這時,一伙書生從兩人身旁經(jīng)過,正在高聲交談。

  “幾位都聽說了吧,那位李姑娘要來我們上清府了。”

  “哪位李姑娘?”

  “還能是哪位?自然是《少年游》中的那位李姑娘了。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diào)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br>
  “當(dāng)真是那位名滿帝京的李姑娘?”

  “不會有假?!?br>
  “李姑娘怎么忽然到我們上清府來了?”

  “好像是祖籍這邊,所以趁著年節(jié)回來走親訪友。”

  “妙極,妙極,咱們幾人,可有機(jī)會見上一見?”

  “李姑娘這次只是返鄉(xiāng)訪親,應(yīng)該不會待客。就算要見,也是些本地的大人物?!?br>
  “這位李姑娘被譽(yù)為帝京第一名妓,若是不能見上一面,實乃憾事。”

  “對了,我們本地的花魁與這位李姑娘相比,不知如何?”

  “只怕是有所不及,不過這也是情理中事。天下二京,一者帝京,一者玉京,玉京城中嚴(yán)禁煙花女子踏足半步,自然以帝京為最,其次便是金陵府的十里秦淮。我們這兒可排不上號?!?br>
  “不過我聽說行院里要組織一場詩會,李姑娘應(yīng)該會露面的,雖然不能單獨兩人促膝長談,也算是見到李姑娘了?!?br>
  幾人說著說著便扯到了什么詩詞歌舞上面,盡是些讀書人的風(fēng)雅之事,姑娘們爭奇斗艷,書生們?yōu)楣媚锝泻弥?br>
  齊玄素和張月鹿站在路邊,看著幾名書生從自己面前走過,然后對視一眼。

  張月鹿感慨道:“李姑娘啊?!?br>
  齊玄素問道:“你認(rèn)識?”

  “不認(rèn)識,不過聽說過,是帝京那邊正當(dāng)紅的姑娘,被贊譽(yù)為天下第一名妓?!睆堅侣够卮鸬馈?br>
  齊玄素被“天下第一”四個字震了一下,感嘆道:“好大的名頭?!?br>
  張月鹿道:“固然是好大的名頭,卻也不必太過驚訝,每隔幾年都會換一個人,是一伙整日里風(fēng)花雪月的儒門弟子鼓搗出來的玩意。不過我不是因為這個才聽說過這位李姑娘,而是因為這位李姑娘與太平道李家有些關(guān)系?!?br>
  齊玄素吃了一驚:“李家千金還做這樣的事情?”

  “不是李家千金,甚至連義女也算不上,應(yīng)該說是李家的一棵搖錢樹。李家畢竟是數(shù)百年的世家,出過玄圣這樣的大人物,還不至于如此不要臉皮?!睆堅侣沟?,“李家收義子,也收義女。有些不那么好聽的生計便交由這些義子義女打理,比如說行院,帝京城中最大的行院梧桐院便由一位李家義女掌管。”

  “這位李姑娘本不姓李,原本是官宦之女,雖然本朝有善政,不再將罪官家眷貶入教坊司,但其父獲罪之后,被抄沒家產(chǎn),她沒了生計,流露街頭。那位經(jīng)營行院的李家義女見她是個美人坯子,于是將她收養(yǎng),并隨其姓,改名為李青奴,遍請名師,教她琴棋書畫、歌舞侍人?!?br>
  “這位李青奴李姑娘也當(dāng)真天賦不俗,又有李家在背后支撐推動,很快便紅遍帝京,艷壓群芳,被那些好事之人譽(yù)為‘天下第一名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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