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凌川雖從未見過自己的親生骨肉,但小鄴君眉眼間隱隱透著幾分姜姝寧的影子,若細(xì)細(xì)端詳,怕是難逃他的法眼。
姜姝寧察覺到他那審視的目光落在小鄴君臉上,忙不迭地調(diào)整姿勢,將孩子的臉緊緊埋入自己胸口,不留半分可窺探的縫隙。
“這孩子幾個月了?叫什么名字?”蕭凌川的聲音低沉而冰冷,似閑聊,又似步步緊逼的試探。
“回大人,孩子快九個月了!”姜姝寧硬著頭皮答道,故意將月齡說大了一個月,聲音卻不自覺地微微發(fā)顫。
她強(qiáng)撐著笑意,接著補(bǔ)上一句:“他尚未正式取名,小名叫狗蛋,取個賤名好養(yǎng)活些?!?/p>
“有趣?!笔捔璐ê龅匦α?,笑聲低沉,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這小家伙看著眼熟,抱過來,讓本官瞧瞧。”
姜姝寧咬緊下唇,強(qiáng)裝鎮(zhèn)定,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大人,這孩子膽小,怕生,您這樣,會嚇到他的……”
“怕生?”他冷嗤一聲,眼中閃過抹不耐,徑直伸手朝小鄴君探來。
姜姝寧心頭一慌,本能后退一步,緊緊護(hù)住孩子。
這一退,院子里氣氛驟然劍拔弩張。
周圍官兵齊齊握緊兵器,目光如狼盯著姜姝寧。
姜姝寧不敢再退,只能僵硬站著,眼睜睜看著他的手靠近小鄴君。
他的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帶著股莫名壓迫感。
就在指尖快觸到小鄴君臉頰時,孩子突然一扭頭,哇哇大哭,小手胡亂拍打,愣是避開他的觸碰。
蕭凌川手一頓,眼中閃過抹復(fù)雜神色,似是意外,又似是隱隱怒意。
姜姝寧心提到了嗓子眼,忙抱緊孩子輕拍,嘴里安撫著:“乖,乖,別鬧?!?/p>
他收回手,目光卻愈發(fā)陰鷙,像是能將她連皮帶骨看穿。
她強(qiáng)撐著笑,額角冷汗直淌。
這人究竟是誰?
為何這般揪著自己不放?
“大人,孩子都長得相似,您覺得狗蛋眼熟,并不奇怪……”姜姝寧還想混淆視聽,可他擺手打斷,語氣冰冷:“罷了,既然你的孩子不愿讓本官抱,本官也不勉強(qiáng)。你既是女醫(yī),想必治病救人頗有一套?”
姜姝寧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只得硬著頭皮點(diǎn)頭:“略、略懂幾分?!?/p>
他嘴角微揚(yáng),笑意卻冷得刺骨。
“好。既如此,隨本官走一趟,有人正等著你救命?!?/p>
救命?
姜姝寧腦中一懵,心底陡然升起股不祥預(yù)感。
他這是什么意思?帶她走?去哪?
莫非是借口,要將她扣下?
可若不從,只怕當(dāng)場翻臉,后果更糟!
姜三夫人急了,忙插話:“大人,她只是個普通女醫(yī),哪敢擔(dān)此大任?不如另尋他人?”
蕭凌川冷哼一聲,斜睨她一眼,語氣滿是譏誚:“怎么,怕本官吃了她?還是說,她身上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怕被本官發(fā)現(xiàn)?”
姜三夫人語塞,臉色青白交加。
姜姝寧心底亂糟糟,抱著小鄴君的手指微微發(fā)顫。
去,還是不去?
這根本不是選擇,是刀架在脖子上!
“大人,民女技藝淺薄,怕誤了大事……”姜姝寧試著推脫,可他壓根不聽,徑直轉(zhuǎn)頭朝副將吩咐:“帶人,即刻啟程?!?/p>
“是!”副將應(yīng)聲,朝姜姝寧走來,眼神冰冷,不容反抗。
姜姝寧心底一沉,徹底沒了退路。
小鄴君還在哭,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揪得她心都碎了。
她低頭親了親他額頭,正準(zhǔn)備將他交給姜三夫人,蕭凌川忽然轉(zhuǎn)過頭來,唇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怎么,這不是你的孩子嗎?不帶他走?”
姜姝寧一噎:“民女……怕嚇到他,還是將他留在婆母身邊照顧好些?!?/p>
其實她是怕他看清小鄴君的臉,認(rèn)出他的身份。
蕭凌川沒再多言,只冷冷丟下一句:“走吧,莫讓本官等太久?!?/p>
姜姝寧咬緊牙,將小鄴君交給姜三夫人,帶上藥箱,跟在官兵身后踏出院門。
姜三夫人抱著孩子站在原地,眼神復(fù)雜。
夜風(fēng)微涼,火把搖曳,映得人影忽明忽暗。
蕭凌川走在最前,背影高大,氣場壓得人喘不過氣。
姜姝寧心亂如麻,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他到底想做什么?
這一趟,是福是禍?
馬車在南月府衙門口停下,蕭凌川一言不發(fā),領(lǐng)著她穿過戒備森嚴(yán)的前堂,徑直往內(nèi)院走。
姜姝寧不安到了極點(diǎn),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他推開一間廂房的門,側(cè)身讓她進(jìn)去。
姜姝寧遲疑地踏入,目光迅速掃過四周。
房內(nèi)陳設(shè)簡單,一張床,一張桌,幾把椅子,再無他物。
燭火搖曳,將他的影子拉得又長又扭曲,像個擇人而噬的怪物。
她攥緊了藥箱的提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按笕?,您是準(zhǔn)備讓民女醫(yī)治何人?”
蕭凌川轉(zhuǎn)身,關(guān)上房門,發(fā)出“吱呀”一聲輕響,像是一道無形的枷鎖落下。
他走到桌邊,慢條斯理地解下腰間的佩劍,隨手?jǐn)R在桌上,發(fā)出清脆的“當(dāng)”的一聲。
“本官?!彼_口,聲音冷得像冰碴子。
姜姝寧懵了。
她上上下下打量他,他身姿挺拔,氣息平穩(wěn),除了臉色臭了點(diǎn),哪有半分病容?
“大人看起來……不像需要救命的樣子!”
她話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警惕和惱怒。
這人把她從家里強(qiáng)行帶來,就是為了耍她玩嗎?
蕭凌川沒說話,那雙深邃的桃花眼里卻翻涌著她看不懂的墨色。
他忽然從靴中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姜姝寧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他握著匕首的手猛地抬起,毫不猶豫地、狠狠地扎向自己的左胸!
“噗嗤——”
利刃入肉的聲音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鮮血瞬間噴涌而出,迅速浸透了他墨色的錦衣,暈開一團(tuán)更深的、觸目驚心的黑。
姜姝寧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臉色煞白,呼吸都停滯了。
他臉上竟沒有一絲痛苦,反而勾起一抹詭異至極的笑。
“現(xiàn)在,本官需要了?!彼穆曇羝届o無波,仿佛受傷的不是自己。
這一刻,有兩個字差點(diǎn)從她嘴里脫口而出——瘋子!
甚至騰升起撒腿就逃的沖動。
可她畢竟是個大夫,做不到見死不救。
她迅速打開藥箱,拿出剪刀,以最快的速度剪開他胸前的衣料。
衣衫破開,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傷口。
匕首還插在上面,血正汩汩地往外冒。
姜姝寧飛快確認(rèn)了匕首刺中的位置——還好,偏了幾寸,沒有直接刺中心脈。
可這血要是再這么流下去,神仙也難救。
她下意識就想去拿藥箱里的銀針包,想先為他施針封穴止血。
可她的手剛碰到那熟悉的布包,忽然感覺到一道炙熱的、審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姜姝寧心中咯噔一聲,動作僵住了。
他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舉動,難道是為了試探她的醫(yī)術(shù)?
她雖然忘了許多事,卻很篤定自己是會施針的。
在鎮(zhèn)上,她曾幫幾個腹痛絞腸的孩子施過幾次針,孩子的親屬無不感激涕零,夸她年紀(jì)輕輕,竟有如此精湛的醫(yī)術(shù)。
放眼整個南朔城,會施針的醫(yī)者寥寥無幾,就算有,也都是些胡子花白的老頭子。一個年輕女子擁有這般醫(yī)術(shù),本就惹眼。
若是在此時、在此地,在這個瘋子面前暴露自己會針法……他會不會立刻就將她和某個他記憶中的人對上號?
這個險,她不能冒!
想到這,姜姝寧心一橫,咬了咬牙,硬生生將手從針包上移開,換了種笨拙的方式去翻找金瘡藥和紗布。
匕首扎得不淺,不拔出來,血永遠(yuǎn)止不住。
姜姝寧從藥箱里拿了塊干凈的布,遞到他嘴邊,強(qiáng)迫自己聲音平穩(wěn):“大人,待會拔刀時,可能會有些疼,你咬住這個,忍一忍?!?/p>
蕭凌川垂眸,看著她遞過來的布,再看看她額角沁出的細(xì)密冷汗,眼神晦暗不明。他一雙桃花眼直勾勾地盯著她,像是要將她的靈魂都看穿。
“你不封住本官的血脈,就要給本官拔刀?”他開口,語氣里帶著一絲嘲弄,“你就不怕本官一口氣沒上來,暈死過去?”
姜姝寧心頭猛地一跳。
他果然是在試探她!
封住血脈,除了用針,別無他法。
她臉上立刻擠出惶恐不安的神情,聲音都帶上了哭腔:“大人,民女……民女不會什么封住血脈的法子啊!要不……大人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無妨。”蕭凌川卻截斷了她的話,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吐出幾個字,“本官信得過你?!?/p>
這哪里是信得過,這分明是拿命在逼她!
姜姝寧深吸一口氣,心中一股無名火混著寒意竄了上來。
你自己找死,那就別怪我了!
若真暈死過去,也全是你自找的!
她不再猶豫,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緊緊扣住那沾滿鮮血的刀柄,心一橫,猛地用力,將匕首拔了出來!
“唔……”
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痛瞬間炸開,像是要將他的胸膛撕裂。
饒是蕭凌川這般能忍的人,也忍不住發(fā)出一聲悶哼,額上青筋暴起。
他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氣力仿佛都在這一瞬間被抽空。
強(qiáng)撐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竟直挺挺地朝著前方栽了過去。
“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