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知道這些,你還要留下他?”
謝恕則靜靜看著張泱等她回復。
“為什么不呢?”
張泱一臉莫名其妙。
沈知氣結,他替她操心,對方反過來無動于衷:“你是不是沒理解我說的內容?”
“我的理解能力一向優(yōu)秀,你說的也不復雜,怎么會不能理解?”沈知小看她。要是沒有如此優(yōu)秀的理解能力,她如何破解游戲策劃越來越復雜難懂的副本BOSS技能?
“你理解了,你還——”
“但是很有趣啊?!?/p>
沈知不明白她口中的有趣是指哪方面的。
“有趣?他會拖你下水,你說有趣?”
“觀察樣本們說過,人類骨子里有兩項最大的特殊愛好,一個是逼良為娼,一個是救風塵,而他恰好介于二者之間?!睆堛笊斐鰞筛种?,少有露出一點笑,“你不覺得獲得這樣的人的絕對忠誠,那是一件非常有意思又有挑戰(zhàn)性的事兒?我覺得很有趣?!?/p>
沈知瞠目。
謝恕平靜表情也出現(xiàn)一瞬裂痕。
張泱也不管這倆腦海里面腦補什么,視線掃過氣息略微不同于之前的神秘血人,扭頭沖謝恕討要好藥材。這么有意思的NPC,病死可惜了,重新刷新也未必是這個狀態(tài)。
暮色四合,謝恕去府衙值夜。
剛處理完手邊的書簡,屋外傳來熟悉男聲,跟著才是刻意落重的腳步:“白日那位小友收下我送出的謝禮了?她可有說什么?”
謝恕冷下臉色。
“她可有得罪你?”
沈知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的事,她豈會不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因為她就親眼見過一個謫仙般的人物因列星降戾,如何一步步從高潔墜向墮落,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直到某次欲望得到短暫的滿足,對方在饜足之余,神思也恢復一瞬的清明?;厥卓聪蚶墙逡黄囊鶃y室內,一眾忘我的男男女女如蛇窟中交媾糾纏的群蛇,一時如遭雷擊。
精神世界瞬間崩塌殆盡。
拔劍自刎,自絕生路。
不管是堅持神臺清明克制欲望的,還是順從欲望試圖駕馭它的,無一例外都是死!
區(qū)別只在于怎么死而已。
她的主公卻將這樣一囚徒送到一個素未謀面的少年手中,這是禮物還是引人墮落?
再者,這囚徒也有些特殊來歷。
骨子里的傲氣不比她當年認識的人少。謝恕念在當年一點兒緣分,默許囚徒自盡。
主公偏要將他拉回人間,反手送出。
謝恕不愿細想其中的曲折。
主公彎腰給燈盞添油:“并未得罪,素未謀面。只是有種直覺,她怕是不簡單?!?/p>
“那你還留著她?”
“直覺告訴我,留著她有用?!?/p>
沈知也懷疑張泱留著神秘血人要自用。
畢竟,受到這種列星降戾懲罰的人,不管一開始是男是女,最后都會發(fā)生變化,可男可女,非男非女。一些權貴男女最喜歡養(yǎng)他們了,因為他們被欲望控制會非常聽話。
幾乎能滿足一切能滿足的要求。
同時還不會對自身產生威脅。
不過——
沈知實在想象不到張泱那張臉染上世俗欲望的模樣,盡管他與張泱接觸時間不長,但對方給他的印象就是“懵懂”、“不開竅”。
這樣的人,豈會有那樣齷齪的念頭?
沈知腦中紛亂不斷,連神秘血人何時醒來都不知道,直到對方主動開口討要水喝。
“你醒了?”沈知抓過憑幾讓試圖起身的神秘血人靠著,“等等,我給你倒水?!?/p>
“這里是哪里?”
神秘血人的聲音嘶啞得嚇人。
“天弁治所城內一處民宅?!?/p>
神秘血人臉色瞬間煞白:“我沒死?”
“你要是現(xiàn)在想死,我可以想辦法幫你拖延時間?!鄙蛑宄执?,不好親手給對方喂水解渴,只能讓神秘血人用一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手掌輕輕托著陶碗往嘴邊湊過去。
神秘血人貪婪地汲取略帶苦澀的清水。
“我為什么在這里?”
“有人將你當禮物送來的,當然,不是送給我——”話沒有說完,沈知就聽到房門被推開的吱呀聲,抬手一指,“送給她的?!?/p>
神秘血人抬眼,對上一雙陌生桃花眼。
張泱看著神秘血人頭頂正在以肉眼可見速度恢復的血條,不禁感慨NPC的體質好。
雖說NPC比不上玩家——后者被BOSS技能絞成肉泥還能十五秒原地復活,喝一瓶紅藥,眨眼就能將血條充得滿滿當當,但前者受了這么重的傷,睡一覺就能坐起來了。
“你叫什么名字?”
“樊游,字叔偃?!?/p>
他這話一說完,張泱就看到招募介紹同步改變,原先的“神秘血人”被“樊游,字叔偃”取代。張泱幾步湊近,直至離床榻僅兩步之遙,樊游臉色驟變,兩頰浮現(xiàn)緋紅。
他瞳孔驟縮,喝道:“停下!”
氣息陡然粗重。
他大口呼吸,試圖用冰涼的空氣壓下肺腑中騰起的熱意,奈何收效甚微。樊游顧不上身上傷勢尚在,如煮沸的河蝦一般痛苦蜷曲起來。從齒縫擠出一句:“你們都出去!”
過了會兒,沒有聽到腳步聲。
但他感受到頭頂落下來一片陰影。
張泱歪著頭,將臉伸過來,好奇看著他猙獰流汗的臉,道:“這就是詛咒發(fā)作?”
樊游理智尚在。
當他看到這對陌生少年都沒離開,心中暗道不妙,匯聚全身力氣往床榻旁一滾,試圖去夠沈知擺在不遠處的利刃。只是他還沒夠到,一雙鞋已經進入他的視線。這鞋的主人微微蹲下身,伸出兩根手指鉗住他下巴,迫使他繃直脖頸,抬頭與桃花眼對視:“想解脫?”
“殺、殺我……”噴吐在張泱手背上的氣息是滾燙的,樊游痛苦到大汗淋漓,赤紅著眼祈求眼前這個陌生人,“現(xiàn)在,殺我!”
張泱面無表情看著他的狼狽模樣,既沒有鄙夷,也沒有戲謔,仿佛只是在看一件再尋常不過的物件:“叔德剛剛說,作為你的主君可能要分擔你的負擔,我該怎么做?”
如此露骨發(fā)言,直接把沈知驚到了。
這是可以當著他的面說的?
樊游閉了閉眼,喘息著道:“你休想!”
張泱不解歪歪頭,望向沈知,眼神仿佛在控訴他不靠譜:“你是不是又弄錯了?”
沈知恨不得后跳一步。
“跟我有什么干系?”
他眼神在張泱跟樊游身上掃過,挑眉征求二人道:“要不要我給你們倆讓個地?”
張泱冷淡道:“你的語氣不正派?!?/p>
像極一些觀察樣本說著說著就露出意味深長的嘿嘿笑,眼角眉梢都帶著詭異興奮。
沈知沒興奮,可張泱從他身上感受到的情緒是一樣的,形容起來就是“不正派”。
沈知:“……”
他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可能誤解了。
反應過來,他覺得還不如誤解呢。
“你別發(fā)瘋……”
張泱就這么靜靜看著沈知。
沈知見過找死的,沒見過跟張泱一樣這么會找死的,沒好氣沖樊游道:“你別尋死覓活了,她的意思不是看上你身體,是想讓你正式奉她為星主。你可是走大運了……”
確實可以這么說。
只要樊游以后能保持理智,不突破底線讓身體習慣情欲,列星降戾的影響就算不能徹底杜絕,也能正常生活個幾年,可比現(xiàn)在局面好得多。不過,秉持操守,何其艱難。
樊游愕然一瞬:“你——”
他感覺那股從靈魂燒到五臟六腑的熱意褪去了不少,隱約有些混沌的腦子也重新被理智掌控。視線聚焦,他這才看清張泱的模樣,也注意到她那雙多情桃花眼含著的冷情。
他搖了搖頭,強迫自己鎮(zhèn)定。
艱難移開眼:“我不欲害人?!?/p>
張泱:“為什么是害人?”
樊游狼狽支起身,任由傷口崩裂,鮮血滲透:“我身上的‘列星降戾’如今已經疊加至兩重,一重尚可將影響降到最低……但兩重,以你的年紀怕是容易受其影響……”
張泱:“我要的就是影響。”
沈知與樊游都以為自己耳朵出錯了。
張泱又重復了一遍。
是的,她沒有涮兩人。
她收下樊游,目的之一就是想感受“欲”,這是她從未體會過,也不可能產生的東西。
從她覺醒自我意識開始,從一開服拾荒老太的三千萬養(yǎng)孫涌入小基地開始,她就知道她只是游戲數(shù)據。她的身體是冰冷代碼構成的,不同于觀察樣本們在現(xiàn)實中的血肉之軀。
觀察樣本們說過,游戲策劃制作全息游戲都會下調感官數(shù)據,又因為這個游戲是面向全年齡段的,提倡的就是綠色和諧游戲,所以一些三十以上成年人頻道才有的內容,這個游戲是全面禁止的。張泱不懂,她沒感覺哪里禁止,BOSS技能都能將玩家絞殺成肉泥了,如此血腥都能展現(xiàn)出來,有什么好和諧的?
觀察樣本痛苦捂臉:【不能澀澀?!?/p>
玩家有些身體部位是禁止互相觸碰的。再加上沒游戲技術支持,玩家腦子里想得再花,游戲中的人物身體也不會提供任何反饋。
張泱想要偽裝成人類,自然要了解人類的方方面面,然而她是數(shù)據構成的NPC,她也要受到綠色游戲氛圍的桎梏,沒有澀澀的能力,感受不到這方面的情緒,沒有欲望。
所以,她好奇,而樊游身上的列星降戾帶來的共感體驗,能完美繞過游戲的機制。
“讓我感受一下,你的欲望?!?/p>
語畢,樊游跟沈知的臉同步扭曲一瞬。
明知道張泱說的跟他們理解的不同,可怎么聽怎么別扭。樊游遲遲未動,張泱不怎么充裕的耐心飛速消耗,正準備掏出金磚警告一下,樊游已忍著吃痛逼出一滴心頭血。
他疼得渾身顫抖。
強撐著道:“不要后悔?!?/p>
張泱正想詢問自己該怎么做,系統(tǒng)日志已經有所動作,詢問張泱是否接下這滴血。
她自然而然選擇了接受。
鮮血晃悠悠飄向她的眉心。
接觸到肌膚的瞬間就被盡數(shù)吸收。
與此同時,張泱感覺自己的靈臺識海的位置多了一股陌生的、微弱的、瑟瑟發(fā)抖的氣息?;蛟S是這股氣息影響,她看樊游感覺順眼了不少,將掏到一半的金磚又塞回去。
沈知攔都攔不住。
他賭氣問:“感受如何?”
張泱脫口一句:“什么?開始了嗎?”
沈知:“……”
他注意到樊游緋紅的臉頰僅幾個呼吸時間就恢復了正常顏色,靈臺清明,一點兒不像剛剛還被列星降戾影響到幾乎痛苦崩潰……
沈知不太確定地道:“是……結束了?”
樊游:“……”
同時對上兩雙寫滿震驚的少年眼睛,他一時半會兒有苦說不出,最后,他自暴自棄般絕望閉上眼:“你們別說話,也別問我。”
他對列星降戾發(fā)作時的感觸最深。
那種能將靈魂都逼瘋的、渴望墮落沉淪的念頭,能將任何一個人折磨瘋。列星降戾僅有一重的時候,他還能用理智壓下這份沖動,疊加至二重的時候,又趕上兵敗淪為階下囚,哪怕他用牢房石頭砸碎雙腿又砸斷了雙手,肉體的劇烈痛苦也只能壓制它一時。
發(fā)作間隔一次比一次短暫,發(fā)作時間一次比一次漫長,他便知道自己怕是要完了。
想要茍活就順從屈服。
不想茍活就自盡。
再無第三條路。
而這次,發(fā)作結束得太快了。
快得他都沒反應過來。
沈知見狀就明白樊游是挺過來了,因為什么,毋庸置疑。他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盯著張泱,脫口而出道:“你是清心咒成精?”
樊游:“……”
恕他直言,清心咒還沒這么有效。
他正欲對張泱道謝,卻見對方眼神幽幽盯著自己,仿佛在看一個騙她的江湖騙子。
“說好的欲望呢?”
“你的欲望就這點?”
“這點你都要尋死覓活,菜啊?!?/p>
樊游:“……”
不知道為什么是菜,但肯定不是指蔬菜。
張泱劈頭蓋臉又是一問。
“下次什么時候?”
貨不對板啊,騙子!
樊游:“……”
沈知顧不上瞠目了,他只覺得丟人。
樊游不回答,張泱就逼問。
他只好道:“此非人力可控……”
絲絲縷縷黑發(fā)黏在臉上,清秀俊逸的面龐沾著未干的汗,當欲望的紅暈褪去露出原先病弱蒼白的臉,看著好不可憐。此刻,他倉惶如走投無路的良家子,而張泱是惡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