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夏抬頭看去。
男人整張臉都隱藏在面具之下,根本看不到樣貌。
他一身靛藍長袍,衣襟和袖口由銀絲滾邊,腰間束著比衣裳顏色略深的祥云寬邊錦帶,烏黑的頭發(fā)用銀冠束起,儼然一副成年男子的裝扮。
跟她一樣,也是個藏頭露尾的人呢。
不過看此人的穿著和氣質(zhì),倒像是來頭不小,反正她也就是聽聽曲兒就走,前后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倒無所謂雅間多一個人。
“雅間足夠?qū)挸ǎ@位公子若不嫌棄,拼一拼也行,我并非愛占便宜之人,屆時雅間費用平攤就好?!?/p>
男人嗯了一聲,在知夏對面坐下。
見樓下還在起哄,知夏端起桌上的茶水送到嘴邊,微微露出白紗下那張如櫻桃般嬌嫩的唇。
“公子貴姓?”
面具下,男人雙眼定定的望著白紗下那張唇。
“姓蕭?!?/p>
四年時間,足以改變很多東西,比如一個人的嗓音和說話的語氣。
再加上清音榭嘈雜。
是以,知夏一下子并未聽出來。
眼前這人顯然不是出自普通人家,她在腦海中思考了一番,省城和縣城有頭臉的人家中,似乎沒有蕭姓之人。
“蕭公子應(yīng)該不是江陵人吧?”
男人只點頭。
“嗯?!?/p>
他勾起唇,她果然沒認出自已。
倒并非他現(xiàn)如今不想跟她相認,只是分別四年,很多東西都在潛移默化中發(fā)生了改變,包括他自已的心境,他此次來省城,是抱有目的的,除了她逛青樓聽曲兒這件事,這幾年對于她的一切,他幾乎一無所知。
貿(mào)然相認,他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么。
也不知道如今長大之后的她會不會覺得尷尬。
……
“?。 ?/p>
對面雅間傳來女子的尖叫聲,剛才扣住知夏手腕的中年男人,將進入雅間唱曲兒的姑娘抱在懷中,似是想要輕薄于她。
知夏想著,這姑娘畢竟是剛才她跟那男人起了沖突才被派去唱曲兒的。
正要吩咐霜葉有所行動,對面戴著銀色面具的男人拿起桌上的茶針將知夏那邊的門簾打下,以薄紗遮擋她的視線,轉(zhuǎn)而吩咐手下。
“成風(fēng)?!?/p>
成風(fēng)心領(lǐng)神會,手中飛鏢迅速扔出,緊接著對面廂房中傳來中年男人的慘叫聲,被他禁錮在懷中的女子也得以逃脫。
再后來,那男人捂著血淋淋的屁股,被人從雅間內(nèi)抬了出去。
事情發(fā)生的過于突然,讓知夏一時間摸不著頭腦,她疑惑的看向坐在自已對面的男人。
單單將自已這邊的簾子打下來遮擋視線,難不成是看破自已的女子身份了?
仔細想想,她雖然包裹的還算嚴實,也盡量在模擬男子發(fā)聲,可音色到底是騙不過人的。
眼下坐在一個雅間,有所懷疑也正常。
只是兩人萍水相逢,他完全可以當(dāng)作不知,也不知道為何要這樣做。
念在眼前的男人看著沒惡意,知夏朝著他微微頷首,正好樓下琴心姑娘的演出開始,之后,知夏都沒有再跟他說過一句話,一直聽到琴心姑娘鞠躬下臺,借口去方便付了自已那部分銀子離開了清音榭。
成風(fēng)看向蕭赫。
“主子,剛才那位公子大抵是不會再回來了?!?/p>
蕭赫放下手中的茶杯。
“外邊埋伏的人可清理干凈了?”
成風(fēng)點頭,“回主子的話,都已經(jīng)清理干凈。”
“那我們也走吧?!笔捄照f著,站起身來。
跟四年前相比,那丫頭變化確實不小,似乎沒那么咋呼了,后面的半個時辰坐下來,竟沒再跟他說過一句話。
從前不論做什么,可是小動作不斷的。
成風(fēng)抓了抓腦袋,給小廝一錠銀子之后,神色復(fù)雜的跟上主子腳步。
前些日子快馬加鞭往江陵城趕,他還以為主子是有什么要緊的事,今日一到江陵城,便眼巴巴領(lǐng)著他來了清音榭,起初以為主子是要來這種地方消遣呢,明明有雅間,卻寧愿花銀子將其余雅間全部包下,也要跟剛才那位公子拼座。
原本主子打光棍他也沒覺得啥,咋還能喜歡男人呢?
想到這里,成風(fēng)不由打了個冷顫。
……
知夏回到家,剛換回自已的衣裳,趙玉珍便過來了。
“知夏,明日給你約了段公子,段公子的爹是江陵書院的夫子,姑母是巡撫夫人,段公子和你同歲,還是個秀才呢?!?/p>
知夏看向趙玉珍。
“巡撫夫人的親侄兒?”
看來是畫冊上拿著書卷的那個書生了。
趙玉珍點頭,“沒錯,和巡撫夫人皆出自段家嫡系,段家是書香世家,我尋思段公子性格溫和,配你這種跳脫的性子正正好?!?/p>
知夏擰起眉頭。
“不是說書香世家很重門第嗎?段家能看得上我?”
趙玉珍不解。
“你差哪兒了?”
這些年知夏話本子看了不少,也時常跟省城的大戶人家打交道。
“娘,你是不是忘了咱們從哪里來的?”
她掰著手指頭細數(shù)。
“單說我這個人,在世家大族眼里,出身鄉(xiāng)野,粗鄙不堪,不學(xué)無術(shù),拋頭露面,渾身銅臭,爹還是武官,尤其對于書香門第來說,哪一樣不是毒點?”
最主要的是,但凡被冠上書香門第的世家,為了維護家風(fēng),族內(nèi)規(guī)矩森嚴,條條框框不在少數(shù),對自家子女如是,對嫁進去的女子亦如是。
要是嫁了人還得讓她一天到晚的在婆母長輩面前立規(guī)矩,晨昏定省,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趙玉珍眉頭一挑,顯然不認同知夏的話。
“你哪有這么差?是不是誰跟你說了什么?你跟娘講,娘去替你討回公道?!?/p>
知夏拉著她的手坐下。
“娘,沒人跟我說什么,我還不能有點自知之明了?”
趙玉珍看著她,“媒人說段夫人為人和善,我可都是打聽清楚了,才給你張羅的,眼下人都約好了,你不去?”
知夏一聽,“娘都約好了,那肯定是要赴約的,不過娘也別抱太大希望,倒不是我覺得段家人不好,而是書香門第規(guī)矩多,我一個野路子出身的,不一定能受得了那么多條條框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