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簡沒料到這層薄如蟬翼的窗戶紙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被捅破。
空氣凝滯,他喉結(jié)滾動。
尷尬像藤蔓纏繞上來,卻在觸及她平靜目光時倏然枯萎。
是了,那束混在干柴里的樂天花。
京城紈绔誰不認得這助興之物?
他看見了,鬼使神差地留了下來。
即便時光倒流,他知道自已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哪怕這選擇讓他此刻像個處心積慮的小人。
“好!”
他突兀地迸出一個字,像利刃劈開僵局。
所有未盡的解釋和微妙情愫,都被這一聲斬斷。
氣氛陡然一變。
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纏忽然落了地,露出赤裸本質(zhì)。
床伴??!
僅僅是,她是他的欲望,他是她的工具。
如此而已。
可笑的是,即便看得如此透徹,他心頭竟仍泛起一絲卑劣的甘甜。
兩人不再多言,轉(zhuǎn)而探查山勢。
連日的暴雨將天地化作渾沌煉獄,往日清澈的溪流已成咆哮的黃龍,裹挾著泥沙奔騰而下。
“水勢不對。”
蘇禾蹲在岸邊,指尖捻起渾濁的泥漿,神色凝重:
“流速太快,還帶著深層土腥。”
單簡望向黑沉的山巒:
“山體喝飽了水,再下下去,怕是要塌?!?/p>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悶雷般的轟鳴。
不是雷聲!是山崩!
“走!”
單簡一把抓住蘇禾手腕,力道大得幾乎捏碎她的骨頭。兩人朝著山下村莊發(fā)足狂奔。
死亡的咆哮緊追其后。
大地在顫抖,林木如草芥般折斷。
泥石流的巨浪以摧枯拉朽之勢吞噬著沿途一切。
村莊近在眼前,驚惶的村民四散奔逃。
身后巨響迫近!
千鈞一發(fā)之際,單簡猛地將蘇禾往前狠狠一推!
巨大的慣性讓她踉蹌著撲向安全地帶,而他自已卻因反作用力慢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
黑色的巨浪吞沒了他的身影。
“單簡——!”
蘇禾的嘶喊被淹沒在自然的怒吼中。
她眼睜睜看著那片渾濁的死亡之海將那道身影卷走,心臟仿佛被瞬間掏空。
泥流肆虐過后,留下一片死寂的狼藉。
雨水沖刷著她蒼白的臉。
她瘋了似的在泥濘中搜尋,指甲翻刨得鮮血淋漓。
“單簡……單簡!”
聲音支離破碎。
終于,在一塊巨大的、恰好形成三角庇護的巖石后,她找到了他。
男人渾身裹滿泥漿,額角的傷口汩汩冒著血,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蘇禾撲過去,顫抖的手指探到他頸間微弱的搏動,淚水終于決堤。
“混蛋……誰讓你救我的……”
她哽咽著罵,卻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架起,背上了自已同樣疲憊不堪的脊背。
他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身上,每一步都陷入泥濘,異常艱難。
“撐住,”她喘著氣,不知是在對他說,還是在對自已說,“我們得離開這?!?/p>
背上的人似乎動了一下,滾燙的呼吸噴在她頸側(cè),氣若游絲:
“……值了。”
蘇禾咬緊牙關(guān),一步步踏著及膝的泥漿向前跋涉。
單簡的身體越來越沉,體溫高得燙人。
她必須找到干燥的地方,必須處理他的傷口。
雨勢漸小,但天色也迅速暗沉。
黑夜和低溫同樣是致命的殺手。
她向村莊深處走去,大多數(shù)屋舍已被泥石流摧毀或掩埋。
終于,在村尾找到一間半塌的土房,至少還有一角能遮風擋雨。
將單簡小心翼翼安置在相對干燥的草堆上,她撕下自已里衣相對干凈的布料,蘸著雨水擦拭他額頭的傷口和身上的污泥。
傷口很深,皮肉外翻,需要縫合,但她手頭什么都沒有。
發(fā)燒更是棘手。
四周全被泥石流掩埋,根本找不到一點藥材。
她將水囊里僅存的一點清水一點點渡入他干裂的唇間。
“單簡,我不準你死?!?/p>
她握著他冰涼的手,聲音嘶啞卻堅定:
“你欠我的,還沒還清?!?/p>
黑暗中,她守著他,不敢合眼,手指頭在他幾個穴位不斷按摩。
聽著他時而急促時而微弱的呼吸,心如同在油鍋里煎熬。
這一夜的漫長,勝過她生命中的任何時刻。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單簡的體溫終于稍稍降下一些,雖然依舊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穩(wěn)了些。
蘇禾稍稍松了口氣,正想出去找找有沒有幸存的村民或可用的物資,卻忽然聽到外面?zhèn)鱽砟_步聲和人聲。
她瞬間警惕起來,握緊了身旁一根斷棍。
“趕緊搜,找值錢的東西!”一個粗嘎的男聲傳來。
“村里的人都死了,咱們兩人運氣好在山洞里躲過了一劫,可若是要去京城得有錢才行。”
“沒錯,必須找點值錢的東西?!?/p>
兩人說完已經(jīng)走向了蘇禾的木屋,蘇禾守著單簡根本就沒法躲。
她看向依舊昏迷的單簡,眼神變得銳利如刀。
現(xiàn)在的她,不再是需要他保護的弱質(zhì)女流。
而是他唯一的盾牌。
畢竟想要靠她拖著單簡走出村莊并得到救治比登天還難!
就在目光相對的瞬間。
那兩個男人眼前一亮。
他們從來沒想過會在這里看到這么一個絕色的女子。
天爺啊。
這可發(fā)了大財了。
“哈哈,只要將這小娘子賣去城里最大的妓院,咱們?nèi)ゾ┏堑腻X就夠了!”
“沒錯,這么好看的美人兒哪怕嫁做人婦又如何?一樣能賣個好價錢?!?/p>
兩人自顧自的商量著,顯然將蘇禾當做了所有物,更面露淫光。
就在兩個男人目露淫光逼近的瞬間,蘇禾側(cè)身護在單簡前,眼神冷冽如冰。
“站住?!?/p>
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那兩人被這氣勢所懾,竟真的頓住了腳步。
“我可以跟你們走?!?/p>
她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但條件是,帶上我丈夫,治好他。
他活,我任憑你們處置;他死……”
她手腕一翻,尖銳的發(fā)簪已抵在自已臉頰,雪白的皮膚立刻陷下一道淺痕。
“我便毀了這張臉,你們是愿意得一個價值千金的完璧花魁,還是幾兩銀子的殘破暗娼,自已想清楚?!?/p>
“一千兩?!”
那粗嘎嗓音的男人倒抽一口涼氣,眼里的貪婪幾乎要溢出來。
蘇禾看準了他們動搖的神色,繼續(xù)加碼,語氣帶著居高臨下的引導(dǎo):
“此去京城不過三日路程。
到了城里,先將我這支金簪典當,足夠租一輛馬車。
將我完好無損地送入京城任何一家上等青樓,一千兩,他們出得起。”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都被這巨大的利益和清晰的路徑砸暈了頭。
“大哥,這……這買賣劃算!”
“干了!”
蘇禾暗自松了口氣,看著他們笨手笨腳地抬起昏迷的單簡。
她最后瞥了一眼那片吞噬一切的泥濘,轉(zhuǎn)身跟上兩人的步伐。
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但她知道,她為自已和單簡,爭到了一條險中求活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