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近了。
那是破爛草鞋踩在碎骨和干硬泥土上的摩擦聲,沉重,拖沓,帶著一股子令人作嘔的死氣。
林寒沒有動。
他依然保持著半躺的姿勢,半張臉埋在散發(fā)著腐臭的野狗皮毛里,沾滿血污的右手死死扣住那塊邊緣鋒利的石頭,藏在身下。
胃里的生肉正在瘋狂發(fā)酵,一股腥熱順著血管蔓延四肢百骸。
那是力量,也是這具凡人軀殼此刻唯一的燃料。
“晦氣,又是條死狗?!?/p>
一個公鴨嗓在離他五步遠(yuǎn)的地方響起,伴隨著一口濃痰吐在地上的聲音,“還以為是哪個大戶人家扔出來的嫩肉?!?/p>
“別挑了。”另一個聲音更加低沉,透著股陰狠,“看那邊,那小子身上還有塊布。這年頭,死人身上的麻布都能換兩個黑面饅頭?!?/p>
兩個黑影擋住了昏黃的日光。
林寒瞇著眼,透過凌亂的發(fā)絲打量著來人。
兩個中年男人。
左邊那個身形佝僂,手里提著根包了鐵皮的木棍;右邊那個壯實些,腰間別著一把生銹的柴刀,眼珠子渾濁發(fā)黃,死死盯著林寒身上那件雖然破爛但布料尚好的長衫。
那是這具身體原主留下的唯一遺產(chǎn),也是此刻林寒的催命符。
在青玄界,人命不值錢,但布料值錢,糧食值錢。
為了兩個饅頭殺人,是這里的生存法則。
“這小子好像還在喘氣?”公鴨嗓往前探了探頭,手里的木棍舉了起來,“要不……幫他一把?”
壯漢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殘缺不全的黑牙:“動手利索點,別弄壞了衣裳?!?/p>
殺意,如寒風(fēng)般刮過。
沒有任何廢話,也沒有任何遲疑。
這就是末世,弱肉強食被演繹到了極致,連遮羞布都懶得扯。
林寒的心跳依然平穩(wěn),甚至比剛才更慢了一些。
他在算。
算距離,算角度,算這具殘破身體能爆發(fā)出的最后一絲力氣。
三步。
兩步。
一步。
公鴨嗓走到了林寒面前,手中的木棍高高舉起,對準(zhǔn)了林寒的腦袋。
他的眼神麻木而貪婪,仿佛在砸碎一個爛西瓜。
就在木棍落下的剎那——
“崩!”
林寒動了。
不是躲避,而是進攻。
他那條早已蓄勢待發(fā)的右腿猛地蹬地,整個人像是一張拉滿后崩斷的弓,不退反進,貼著地面竄了出去!
左手雖然劇痛鉆心,但他還是用手肘狠狠頂向了公鴨嗓的脛骨。
“咔嚓!”
一聲清脆的骨裂聲在死寂的亂葬崗上格外刺耳。
“啊——!”
公鴨嗓慘叫一聲,身體失去平衡,向前撲倒。
而林寒早已預(yù)判了他的落點。
他右手緊握的那塊尖銳石頭,借著沖勢,自下而上,沒有任何花哨,精準(zhǔn)無比地鑿進了公鴨嗓的喉結(jié)!
噗嗤。
溫?zé)岬孽r血噴了林寒一臉。
公鴨嗓的慘叫戛然而止,只剩下喉嚨里“咕嚕咕?!钡臍馀萋暋?/p>
他瞪大了眼睛,雙手捂著脖子,身體像離水的魚一樣劇烈抽搐。
一擊必殺。
這是神明的戰(zhàn)斗意識,駕馭凡人軀體的極限操作。
“老三!”
旁邊的壯漢愣了一瞬,隨即勃然大怒。
他沒想到這只待宰的羔羊竟然是頭披著羊皮的狼。
“小雜種,我要把你剁碎了喂狗!”
壯漢怒吼著拔出腰間的柴刀,帶著呼嘯的風(fēng)聲,橫劈向林寒的脖頸。
這一刀勢大力沉,若是劈實了,林寒這顆腦袋絕對保不住。
林寒此刻正半跪在地上,舊力已盡,新力未生。
剛才那一擊已經(jīng)耗盡了他大半體力,肺部像是有火在燒,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躲不開。
也沒法擋。
林寒那雙漆黑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狠厲。
既然躲不開,那就賭命。
他猛地一縮脖子,整個人縮成一團,將后背暴露給了刀鋒,同時右手在地上一抓,抓起一把混著尸油和沙礫的爛泥。
“噗!”
柴刀砍在了林寒的背上。
雖然有那件破爛長衫緩沖,雖然他已經(jīng)在最后關(guān)頭卸了力,但鋒利的刀刃還是切開了皮肉,卡在了肩胛骨上。
劇痛瞬間席卷全身,林寒悶哼一聲,眼前陣陣發(fā)黑。
但他沒有倒下。
就在壯漢因為刀身卡住而微微一滯的瞬間,林寒猛地轉(zhuǎn)身,左手那把爛泥狠狠地糊在了壯漢的臉上!
“??!我的眼!”
沙礫入眼,壯漢痛得大叫,本能地松開刀柄去揉眼睛。
機會。
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機會。
林寒強忍著背后的劇痛,反手拔下卡在骨頭里的柴刀。
鮮血順著傷口涌出,染紅了半邊身子,但他握刀的手卻穩(wěn)如磐石。
沒有猶豫,沒有憐憫。
他雙手握住刀柄,用盡全身最后一絲力氣,借著身體下墜的重量,向著壯漢的小腹狠狠捅去!
“噗嗤!”
生銹的柴刀沒入腹腔,直沒至柄。
壯漢的身體僵住了。
他緩緩低下頭,看著那個滿臉是血、眼神卻冷漠如冰的少年,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只吐出了一口血沫。
林寒面無表情地攪動了一下刀柄。
壯漢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塌,激起一片塵土。
亂葬崗重新歸于死寂。
只有風(fēng)聲,和林寒那如破風(fēng)箱般劇烈的喘息聲。
“呼……呼……”
林寒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著壯漢溫?zé)岬氖w。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顫抖的雙手,滿是鮮血和泥垢,指甲縫里還嵌著碎肉。
贏了。
但代價慘重。
背后的傷口深可見骨,失血讓他感到一陣陣眩暈,四肢百骸都在尖叫著抗議。
這就是凡人。
脆弱,無力,每一次呼吸都要拼盡全力。
但他活下來了。
林寒咬著牙,強撐著沒有昏過去。
在這個地方昏迷,等于直接把自己送上禿鷲的餐桌。
他開始搜刮戰(zhàn)利品。
這是勝利者的特權(quán),也是生存下去的資本。
那個壯漢腰間掛著一個干癟的水袋,里面晃蕩著半袋渾濁的水。
懷里揣著兩個硬得像石頭一樣的黑面饅頭。
公鴨嗓身上更窮,只有那根包了鐵皮的木棍還算有點用。
林寒拔開水袋塞子,仰頭灌了一口。
水很臟,帶著一股土腥味,但在此時的林寒嘴里,卻比天宮的瓊漿玉液還要甘甜。
水分滋潤了干裂的喉嚨,讓他混亂的意識稍稍清醒了一些。
他把饅頭塞進懷里,撕下壯漢衣服上稍微干凈的一塊布條,咬著牙,反手勒緊了背后的傷口。
劇痛讓他冷汗直冒,但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做完這一切,林寒拄著那把生銹的柴刀,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
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射在那堆積如山的尸骨上,顯得格外孤寂,又格外猙獰。
他回頭看了一眼黑石村的方向。
那里有炊煙升起。
有炊煙,就有人,有秩序,也有更深的黑暗。
殺了這兩個人,黑石村肯定會有人來找麻煩。
但他不在乎。
從他在世界之樹上斬下那一刀開始,他就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
林寒緊了緊手中的柴刀,刀鋒上還滴著血。
“青玄界……”
他沙啞地低語,嘴角勾起一抹帶著血腥氣的冷笑。
“我來了。”
他邁開沉重的步子,踩著滿地的碎骨,一步一步,朝著那個人吃人的村落走去。
就在他走出亂葬崗的那一刻,腦海深處,那個原本沉寂的白色光團,忽然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一段陌生的記憶碎片,突兀地浮現(xiàn)出來。
“林寒……黑石村林家棄子……天生廢體……”
林寒腳步一頓。
原來這具身體的原主,不僅僅是個倒霉的死人,還是個有故事的麻煩精。
棄子?
有意思。
既然接手了這具身體,那這份因果,他也一并接了。
遠(yuǎn)處,幾個正在村口張望的村民看到了那個從尸堆里走出來的血人,嚇得臉色慘白,像是見了活閻王。
林寒抬起頭,目光如刀,直刺人心。
“看什么看?!?/p>
他聲音不大,卻讓那幾個村民齊齊打了個寒顫。
“滾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