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電視臺打完卡，溫今也給孟清河回過去電話。

那邊接聽速度很快，或許從發(fā)完消息那一刻開始，就一直在等這一通電話。

聯(lián)想到他發(fā)消息的時間不太對，溫今也有些關(guān)心：

“你是遇到什么難事了嗎？”

孟清河聲音有些遲疑，“是……”

縱觀孟清河的家庭身世，雖然沒有揮金如土般的大富大貴，但也是正兒八經(jīng)的清貴之家。

他優(yōu)秀而溫和，生活平順。

能讓他頭疼的困難并不多。

除了——

他患有阿爾茨海默癥的外婆。

在這一刻，溫今也已經(jīng)猜到了孟清河凌晨五點迫不及待找自己的原因。

她言語帶著幾分怕戳中人傷心事的試探：

“跟外婆有關(guān)嗎？”

話那頭沉默了兩秒，倏然傳來一聲低啞的笑。

孟清河溫潤的語調(diào)中難掩疲憊，“今也，還真是什么都瞞不住你。”

他低落的語調(diào)聽起來有些憔悴，“外婆現(xiàn)在幾乎不認(rèn)人了。一天到晚，沒有幾分清醒的時刻。昨晚外婆一個人忽然穿上衣服要走向大海，說要去找她的女兒，我……”

孟清河聲音哽咽。

“她說她要陪女兒。為了勸下外婆，大家編制了一個謊，說她女兒根本沒有去世……因為這個謊，外婆從凌晨坐到現(xiàn)在，一直在等我們把她女兒接回來?！?/p>

他跟外婆情誼深厚。

孟清河有個早逝的小姨，在二十多歲的沖浪的時候，被巨浪永遠的卷進了海底。

那成為外婆一輩子的心病。

隨著記憶退化，關(guān)于這個已故小女兒的記憶卻越發(fā)清晰。

而溫今也，恰恰長得與她幾分相似。

這也是當(dāng)初孟清河在唐曼的牽線下，愿意接手溫今也的主要原因。

溫今也見過外婆一次。

那時她在孟清河的診室問診，外婆糊涂了，自己從家里跑出來。

什么都不記得，卻唯獨記得大外孫所工作的地方。

巍巍顫顫被值班護士扶著走入診室時，值班護士一臉為難，還沒來得及解釋什么。

卻見那個神志不清明的老太太忽然淚眼婆娑。

她目光深深沉沉落在溫今也身上。

熱淚盈眶。

卻不敢眨眼。

仿佛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人就不見了。

老人步履蹣蹣跚地走過來。

蒼老如枯槁的手捧上溫今也的臉頰，“阿囡，你是我的阿囡?！?/p>

“答應(yīng)媽，別再去沖浪了好不好？”

也是那時候，溫今也才知道。

她跟孟清河早逝的小姨，有著幾分相像。

后來外婆清醒過來了。

依舊緊緊握著溫今也的手不舍撒開。

“小溫，你真的，像極了我的阿囡。讓外婆再看看你，外婆再也看不到我的阿囡了?！?/p>

……

電話那頭，孟清河語氣躊躇。

“我是想問問你，愿不愿意跟我外婆一起吃頓飯?！?/p>

“我知道，讓你扮演一個已故之人是不情之請……今也，如果你真的非常避諱這件事，你可以拒絕我。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來麻煩你的?！?/p>

溫今也不在乎什么避諱不避諱。

情誼在她心里的分量一直很重。

她力所能及的，都愿意為身邊人去做。

何況只是陪老人吃頓飯。

不過溫今也唯獨猶豫，“我真的能騙過外婆嗎？如果她發(fā)現(xiàn)我不是她真正想見的那個人，情緒反撲會不會給外婆帶來更大的傷害？”

“不會的?！?/p>

孟清河的難過自悵然的聲音中流淌蔓延，“外婆她現(xiàn)在，誰也認(rèn)不得了。也不記得我了。她上次犯了糊涂也能把你認(rèn)錯，說明你在我外婆眼里，真的跟我小姨，很像?！?/p>

“只是，麻煩你了?！?/p>

“不麻煩，大概幾點？”

孟清河說：“剛把外婆哄睡了，等你下班我來接你好嗎？”

*

溫今也下午跑了個采訪。

等回來之后，將素材整理導(dǎo)入上傳，已經(jīng)過了下班十幾分鐘了。

采訪期間溫今也會把手機靜音，一直忙碌到現(xiàn)在也忘記關(guān)閉。

孟清河發(fā)來的消息是在半小時之前：

【今也，我在電視臺停車場那里等你。】

或許是知道她在忙，后面孟清河也沒再打電話。

溫今也趕忙打字回：

【抱歉，整理了一下素材，我馬上出來。】

這會兒過了下班的人潮，溫今也打卡下樓，一路通暢。

“今也，我在這里。”

匆匆走出電視臺大樓，溫今也聞聲抬頭，孟清河站在車邊等她。

一身灰色的高領(lǐng)薄衫搭配休閑的polo領(lǐng)外套，整個人顯得清俊溫和。

溫今也走上前，因為方才細(xì)密加快的腳步，此刻呼吸微亂，“久等了?！?/p>

她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會不會耽誤外婆吃飯了？”

“不會?！?/p>

自從港城回來之后，因為各自有事要忙，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溫今也半垂的馬尾因為一下午的奔波有些散亂，額前一縷細(xì)發(fā)垂墜下來，拂過眼睫。

孟清河下意識地伸出手。

卻見溫今也已經(jīng)隨意的將那縷頭發(fā)挽在了耳后。

他懸在半空中的手短暫停頓一秒，指尖顫動，最后落在了溫今也肩上背的小包上面。

溫今也愣了一下很快反應(yīng)過來，“不用，我自己來就可以了?！?/p>

“我來吧?！泵锨搴訙厝嵴{(diào)侃，“現(xiàn)在你可是長輩?！?/p>

這一句玩笑話，瞬間化解了兩人多日不見的那一點小疏離。

溫今也抿唇一笑。

“那等會兒在飯桌上你也會叫我小姨嗎？”

長睫下一閃而過的狡黠，讓孟清河恍然出神。

她的明艷，讓本該寂寥的秋日，也沒了衰色。

可這樣的明艷，卻只有知道他對自己沒有半分心思時才會給他。

如果溫今也知道，自己風(fēng)光霽月的外表下，還對她藏有著那樣的心思，她又該退回到安全線多遠以外的距離呢？

孟清河克制住所有不該動的心思。

用最自然的語調(diào)打趣：

“外婆現(xiàn)在都不認(rèn)得我了，你就別在這兒雪上加霜了?！?/p>

孟清河拉開身后副駕駛的車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特邀演員，請上車吧?！?/p>

沒有人注意到，這輛車對面還停著一輛沉默的，普通的，黑色商務(wù)車。

車內(nèi)的空氣靜默到落針可聞。

透過晦暗防窺車窗，外面的景象一覽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