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經(jīng)拿了,現(xiàn)關(guān)在慈溪縣牢,佐府您看,這人要不要提到府衙這邊來?”
“不用搞這么麻煩,明日某下去一趟就是。俱狀人,秦時昌,這人現(xiàn)居何處?”
“佐府辛苦。秦時昌現(xiàn)居慈溪城內(nèi),云來客棧?!?/p>
“好,這事暫且如此,該案一應卷宗,明日我差人去尋你,提到按察司這邊來。今晚不聊公務,喝酒吃菜去吧!”
李斌說完,收拾好卷宗,交給隨侍的張德,讓其將這卷宗拿到自己書房放好后。便帶著高港移步去了偏廳。
有外客在,且不是相交莫逆者。
王羽裳并未露面,列席者僅有王李兩家的長輩。
論身份,王家人不多,但明顯高于李家甚多。除開王瓊外,隨行送親,并照顧老父親起居的長子、王姑娘的大伯,王朝立,蔭封右軍都督府僉事;三子王朝翰、李斌的便宜岳父,亦有蔭封的錦衣衛(wèi)副千戶之官身。
說人人朱紫貴,夸張了點,卻也是綾羅滿身。
反觀李家這邊,除了他漢陽李氏的族長,以及李斌之父李四的打扮還算體面外。其余能上桌的族老,多半都是粗布麻衣。
單論衣著,這兩撥人完全一個天、一個地。
本就是上門賠禮、服軟的高港,倒是不會挑三揀四。
敬酒時,自王瓊開始,輪著打圈。就連那些,李斌自己都不甚熟悉的麻衣叔公,高港都做到了每人最少敬酒一杯。
如李斌之父,曾經(jīng)的林氏佃農(nóng)、如今的李四員外,高港更是給予了幾乎等同于王瓊的待遇。完全將自己擺在了小輩的位置上,恭敬敬酒之余,還擺出了聆聽教誨的模樣...
這可讓李老爹高興得不行。
要知道,昨日周知府赴宴時,除了出于禮貌,敬了他李四一杯酒,說了幾句場面上的吉祥話外。幾乎從頭到尾都沒拿正眼瞧過他一下,當然,周坤也沒拿正眼瞧過其他人...
除了王瓊和李斌外,哪怕是王朝立,這種蔭封的都督僉事都不值得一位實權(quán)四品正眼相待。
李老爹固然不會對此有什么不滿。
所有人都清楚,不管周坤,還是高港,對他李四客氣,全賴他家老三。
只是吧,人的情緒和理智,往往是分離的。
道理他李四都懂,但架不住,在看到高港這位官老爺對他噓寒問暖時,他就是高興??!
這人一高興,便會喝多,而酒一旦喝多了,便會興奮。
于是乎,晚宴的后半段,幾乎滿桌都是李四的聲音。
高港更是戴上了痛苦面具...
鄉(xiāng)野老漢的人生經(jīng)驗,他堂堂江都高氏子,高谷之嫡世孫,哪用得著這些?可偏偏,他前面的姿態(tài)都擺出來了,這會要是不繼續(xù)裝下去,前面那些動作不白費了嗎?
高港在席間備受精神煎熬時,李四的對面,王瓊也笑吟吟地跟李斌說著小話:
“這鹽務一事,莫要小覷了。以老夫之見,后面那秦時昌或鳴鶴鹽課司的人都要找你,這高家的小子倒是有手段。”
“高家不養(yǎng)閑人吶,哈哈。小子心里有數(shù)...”
王瓊身側(cè),李斌笑著玩了一句爛梗。
梗雖爛,但描述,卻很客觀。
“實話說,一開始,小子還沒往旁的方向想。但瞧見這會...不怕岳祖笑話,我爹有些話,我自己都聽不下去,他還挺能忍?!?/p>
“面子上的本都下這么大了,他能不給小子來點里子上的實惠?”
“這還沒完婚呢,亂嚷嚷什么?!你小子再亂喊,信不信老夫直接帶羽裳回山西了?!”
一聽李斌又在言語上撩撥自己,王瓊倒是沒動手,只是在桌下用膝蓋狠狠往旁邊一撇。
都說老小孩,老小孩...
眼瞅著自己的孫女婿如此機敏,王瓊內(nèi)心那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滿意。
什么不能完婚?
扯!
在親眼見到李斌,并經(jīng)過這些天的交流后,誰敢搶他王家的乘龍快婿,他王瓊跟誰急!
“信信信,岳祖你也是,多大人了,還跟我一個孫輩計較。大氣點!兩浙都轉(zhuǎn)運鹽使司那邊,有人不?給我拉拉橋唄?”
“你小子想干嘛?”
王瓊眼睛微微瞇起。
理過淮浙鹽法、督過漕運、干過山東左右參政,并同樣任過戶部尚書的王瓊。只是一看李斌撅屁股,就本能地意識到,這家伙沒憋什么好屁。
要知道,大明六大鹽運司:兩淮、兩浙、福建、長蘆、河東、山東。其中兩淮鹽司,鹽引歲額占全國總引數(shù)的%;兩浙鹽司占比%。
這哥倆加一塊,幾乎壟斷了整個明帝國一半的鹽業(yè)供給。
且漕運干線四大倉:淮安常盈倉、徐州廣運倉、臨清廣積倉、德州德州倉。兩個都在山東地界上。
換而言之,王瓊的任職經(jīng)歷中,有相當一段時間,都是圍繞著明帝國的經(jīng)濟動脈,京杭大運河展開的。
加上鹽運司,由戶部垂管。日常政務,山東清吏司負責;重大人事任命,戶部部堂廷推,皇帝點頭,吏部發(fā)詔。
在這種組織架構(gòu)下,身邊有個十二年前的老戶部尚書,朝廷里有個現(xiàn)任的戶部尚書師傅。
他李斌自稱“戶部太子爺”或許過分了,但那句話怎么說的?
在戶部,你管我叫小李,我不挑你的理兒??沙隽藨舨?,到了兩浙鹽運司這?再往下放放,到了負責寧紹臺等浙東鹽場實物鹽交割的紹興批驗所這...
你特么不管老子叫聲爺,老子讓你整個批驗所都飛起來!
“岳祖裝糊涂?”
“那秦時昌,為何三年支不到他本該支得的鹽?”
王瓊瞇瞇眼,李斌同樣也在瞇瞇眼。
“鳴鶴場賣沒賣私鹽,在小子這不重要。但如秦時昌這種小商人,規(guī)規(guī)矩矩、本本分分地運糧赴邊,又赴京師取引,最后折騰一大圈好不容易回到鹽司,卻領(lǐng)不到他本該拿到的鹽...”
“這件事,對小子來說很重要!”
“之前某與楊閣老閑聊時,談到過一詞叫公信。在小子看來,維護官府之公信力,是吾等為官者最需要重視的問題?!?/p>
“公信一旦被破壞,那造成的傷害,絕不是一點私鹽流入市場那么輕飄飄的。”
“常股鹽,排隊支給,或許他只是運氣不好?排在他前面的,都是大商巨賈?”
王瓊老神在在地摸著胡子,沒肯定,但也沒反對李斌的觀點。
“有可能,明兒我會單獨找他聊聊這個問題?!?/p>
“那就等你都了解清楚了,再來找老夫說這事吧。現(xiàn)在八字都沒一撇,你急個甚?有那閑工夫,去把婚服試了?!?/p>
“嗨,費那勁干啥。岳祖之前的袍子借我用用就是了,你要是沒帶,我找內(nèi)泉世伯問問,他應該帶了...誒?!君子動口不動手...你...”
“老夫可沒動手,動的是腳。讓你胡咧咧,老夫的錦雞袍,如今自己都不敢穿,輪得到你這個潑皮瞎穿?!”
“誰要你常服了,婚嫁喪娶!大事,穿公服啊,公服上又沒補子。省時省力,還省錢,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