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兩?!大人,這宮內(nèi)要的不是黑煤吧?”
“宮內(nèi)怎么可能要黑煤,定是要白煤無疑。”
“可這價也太低了,不說照比市價,就是官價,這錢也不夠?。 ?/p>
李斌話音剛落,席面上的人便紛紛出聲替李斌打抱不平。沒有一個人懷疑李斌的話,是假的...
在明代這種財政混亂的朝代,上到皇帝,下至各府衙。但凡是個比宛平縣衙等級高點的衙門,那普遍奉行拿來主義。
從賦稅、到各類朝廷用度、物資,能攤派的那是鐵定往下級各衙門里攤。而附郭縣,因其地利最近、發(fā)展通常也不錯的原因,往往都會吃到攤派的大頭。
加上這京師,又不比府城、省城。
上級衙門多如牛毛、宮內(nèi)宮外的機構(gòu)也如那滿天星辰一般繁復。
不是今天御用監(jiān)要點煤炭,就是明天內(nèi)官監(jiān)要點布帛。再過幾天,還有尚衣局、直殿監(jiān)等等...
反反復復,無窮盡也。
加上這李斌,年紀尚小、資歷也輕。
在順天府那邊攤派時,不好推脫,或是推脫不掉,實乃人之常情。
同理,李斌拒絕不了順天府,被迫接下這倒霉差事后,反手又將這煤炭供應任務,繼續(xù)攤派到玉河各鄉(xiāng),亦是官場常態(tài)。
主打一個“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雖然玉河眾人,對這堪比“飛來橫禍”般的煤炭供應很是不喜。但想想這虧損總額:
無煙的白煤,官價3文每斤,若賣于“煤牙(煤炭中介)”,則為4文。如今御用監(jiān)給的價,只有2文每斤。
虧肯定是虧的,甚至從比例上來講,那真是能把人都給虧麻。
但好在,御用監(jiān)只要十萬斤白煤,虧損總額不過200兩銀子。
與李斌揪住窯上死傷、私窯泛濫等問題不放相比,這200兩銀子,似乎也不多...
“唉,罷了,既然知縣老爺都屈尊來我玉河了,這中間差額,各家的,都湊湊吧!”
隨著一名鄉(xiāng)老開口,發(fā)起“眾籌”。十萬斤煤炭的供應任務,很快就被各家,你一點,我一簇的分配完畢。
整個過程,耗時不過一息。
“好,好...很好!京畿之地,不愧為我大明首善。其地百姓之淳樸、鄉(xiāng)賢之好義,亦是當世一絕!斌,在此謝過諸位了!”
就在玉河鄉(xiāng)的眾人瓜分完這十萬斤白煤的配額后,李斌豪邁地起身。
身體還搖搖晃晃呢,但這禮數(shù),卻是周全至極。
環(huán)揖一圈后,更是連飲三杯,口中謝語不斷。
可謂是給足了玉河鄉(xiāng)一眾鄉(xiāng)老的面子...
事后,李斌被抬上轎輿。
在一皂隸嘹亮的“起轎,回衙”聲中,衙屬隊伍緩緩與送行的玉河鄉(xiāng)老隊伍分離,并漸行漸遠。
待到縣衙儀仗走遠,玉河一眾鄉(xiāng)老也收回了表面上恭送的姿態(tài),三五成群地湊在一塊,分析起李斌的情況。
“吾觀這宛平知縣,當是為那攤派白煤一事而來?!?/p>
“說是如此,但某總感覺哪里不對。這二百兩的差額是不小,但絕不至于讓那李知縣如此大動干戈?!?/p>
“莫非,他是想一直吃我玉河炭利?此番先與我等交好,以后如遇攤派,便尋我等找補?”
“這應該不可能,吾觀那知縣,不似那不食人間煙火的書呆子。豈能干出這種竭澤而漁的事。”
鄉(xiāng)老們紛紛擾擾,都在猜測李斌此行的用意。
若單純看李斌在飯桌上的說法:理由是成立的,行為流程、邏輯也是他們能夠理解的。但數(shù)額,不對!
二百兩銀子,太少了。
可如果李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他又為何能直接將自己喝倒,完事調(diào)頭就走?
這一疑惑,很快便在第二天時,得到了答案。
那是一隊來自宛平縣衙的皂隸,抬著一口木箱,自稱是奉了知縣的令,前來送采煤銀。
客氣地將這隊衙役迎入鄉(xiāng)內(nèi)以后,一鄉(xiāng)老偷偷撐開箱蓋瞟了一眼。而后當即變臉,一路小跑至祠堂前廳,正與那衙役客套的族老身旁,附耳輕聲道:
“族叔,那銀子的數(shù)量不對。我剛剛偷偷瞧了一眼,起碼有五百兩!”
什么?!
一聽這話,那王姓鄉(xiāng)老的臉色亦是微微一抽。
隨即,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趕緊在身后擺手示意族人先退下...
直到,那隊押送銀兩的衙役離開。
王氏宗祠內(nèi),玉河鄉(xiāng)有名有姓的鄉(xiāng)老們再次匯聚,大家伙的眼神紛紛看向祠堂正中那口裝有五百兩銀子的木箱。
有那反應慢的,還在嘀咕:“明明說好了200兩銀子,我玉河鄉(xiāng)賣他李知縣一個面子,給十萬斤白煤,結(jié)果他怎么送了500兩來?這下咱們玉河不僅不虧,反而能賺上好多?!?/p>
而更多的鄉(xiāng)老,則面露凝重。
“王叔,你說咱們回多少兩,合適?”
“保險起見,這次先給五百兩吧,只留他昨日答應的二百兩。”
“我的意見是,干脆回他七百兩!王叔,這姓李的知縣,明顯是在試探我們,若是我們表現(xiàn)好了,以后長期合作,那些窯上的事,便完全不用擔心了。這個好處,只要四百兩,我覺得很值!”
“你不是覺得這四百兩值,而是要拿他一個收受賄銀二百兩的柄!三房的,我說得可對?”
高坐祠堂上首處的王氏族老,神色平淡地看著眼前一群嘰嘰喳喳的族人。
李斌眼下的動作,意圖可謂極其明顯:用公家的錢,肥自己的袋。俗稱,索要回扣!
為什么明明談好了200兩的價,他卻給了500兩?
500兩公務支出的名目一立,300兩的回扣就進了他李斌的個人腰包。諸如此類的生意,在大明從不少見。
但如李斌這般,事前完全不提什么“回扣”、什么“回款”一說。
事到臨頭了,才直接開干的做法,卻是眾人生平僅見...
在感慨那李斌怎么膽子這么大?五百兩銀子,在完全沒有談過“合作”的情況下,說撥就敢撥。
怎么也不怕玉河這幫人看不懂他的意思,直接給他五百兩吞得一分不剩之余。
難題,反而落到了玉河鄉(xiāng)眾人的頭上...
若是李斌主動提及“回扣”的事,那主動權(quán)便在玉河鄉(xiāng)手里。只要李斌需要走他們玉河煤礦的賬,那回多少款,便是玉河說了算。
可現(xiàn)在,事先并未談好比例,那難辦的就是玉河鄉(xiā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