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至今的春節(jié)，都是往來賀拜的重頭戲。
初一一大早，李斌便抱著厚厚一沓拜帖，坐著租來的騾拉板車，開始了自己的“投帖”之旅。
板車上放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亩Y品，從金絲蜜餞到蜜餞果脯；從琥珀桃仁到臘魚臘肉。僅僅是為了備齊這年節(jié)贈禮，李斌便花費了小一百兩銀子。而這，還算是送得少、送得便宜的。
從城東出發(fā)，不用分官職高低，全看順路。從東城、中城兵馬司，一路跑到順天府，再到打過交道的同僚住所...
每到一處，李斌只管放下禮品、遞上拜帖，而后轉(zhuǎn)身就走。
在初一的上午，所有人都是如此行事...
在這“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大明官場上，任何一個人，都是相對他人而言的“大魚”，同時也是“小魚”...
除了如楊廷和等，基本站上了官員巔峰的有限幾人外，其他人無論大小，都是“魚”。
誰都明白，在今天的上午，那是根本不要奢望找見正主的。
倒是在路過楊廷和府邸時，李斌猶豫了那么一瞬。
按理說，一個宛平知縣，距離內(nèi)閣閣老，中間可謂是差著十萬八千里。且楊廷和與李斌也并無淵源。
他不像蔣冕，好歹有個座師之名。送份賀禮，說得過去。哪怕對方壓根不會見自己。
可一想到，此前太仆寺的馬政一事，李斌鬼使神差下，還是將拜帖往楊府投了一份，順便留下了那么兩斤臘肉。
與楊閣老府上花廳內(nèi)，那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木沦R禮相比。李斌這兩斤臘肉，可謂突兀至極，就連楊府的門子，都不由得多看了李斌兩眼。
倒是沒有小說中的打臉情節(jié)，畢竟，李斌送什么禮，輪不到他一個門子來評判。當(dāng)下人的，最忌諱越俎代庖...
等李斌送完這么一圈禮后，再回自家時，自家的花廳內(nèi)也同樣堆滿了各類禮品。布帛羅絹、臘魚臘肉，堆滿了快小半個花廳。
最搞的是，這廳內(nèi)居然還有一只被草繩綁住雞腳的活雞，似乎是預(yù)感到了自己命不久矣，正凄厲地嘶鳴著。
“這雞是誰送的？吵得人腦袋疼，晚上給它燉了吧！”
“這是孫銘送來的，就是之前在咱府上住過一段時日的那個?！?/p>
留在家中，替李斌接禮、收禮的楊用聞言，立馬答道：
“老爺，這雞真要殺了嗎？這可是母雞，能下蛋的...”
“孫銘？！可是被建昌侯打過的那個？”
李斌收起了自己臉上的戲謔，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嚴(yán)肅：
“他家今年是天災(zāi)人禍都來了，你怎么能收他家的雞？能下蛋的母雞，就這樣一只，沒個四兩銀子可買不到?！?/p>
“這...是小的疏忽，那老爺，小的現(xiàn)在給他送回去？”
“這天都要黑了，還送什么啊。等明兒吧，叫輛板車，拉六石糧食還回去。對他家而言，糧食比這雞有用?！?/p>
李斌一邊說著，一邊踹了兩腳地板上掙扎的老母雞。
似乎是知道自己逃過一劫，那雞此時竟然不鬧了...
“除了孫銘，今兒可還有家中困苦的人，來府上送禮了？”
“那可多了，香山的齊春、玉河的王隨...都是說老爺此前斷案公道，還了他們清白，特意來賀謝老爺?！?/p>
與老娘一道收拾著花廳中這些禮品的楊用，頭也不抬地回著話。
李府人少，自然規(guī)矩也少。
楊用邊收拾東西，邊如拉家常一般，簡單給李斌匯報起今日府上收禮的經(jīng)過。
“除了這些人外，衙門里也來了不少人。我聽楊杰講，好像伍瑞家，最近也不好過。伍差人今兒來，送了一只燒鵝，也不知道別人送他的，還是在哪吃席時，被他摟來的?！?/p>
“伍瑞家怎么了？他家不是條件還行嗎？”
隨手從禮品中拆開一盒糕點，李斌一邊招呼楊用母子歇會，來吃糕點，一邊問道。
說實話，宛平縣衙里的人，李斌熟悉得不多。
除了皂隸，還有各房書吏、典吏等有限的百把人，李斌能記熟外。其他快班、壯班的，大多都只混了個臉熟。
這伍瑞，李斌有點印象，之前在三里屯對峙建昌侯時，他就在場。
“之前是還行，但聽楊杰說，前月他爹給人家屋子上梁時，有根主梁滑落，給他爹砸到了。他弟弟又還小，現(xiàn)在一家子都只能靠他養(yǎng)活了?！?/p>
“被主梁給砸了？這可不輕噢...”
李斌微微砸吧了兩下嘴唇后，干凈利落地作出決定：
“這樣，回頭你把這些人名單統(tǒng)計一下。每家回個三石糧吧，府里糧若是不夠，你就去公所，找張贊。讓他給你批條子，賬記在我的分紅上?！?/p>
“還有，后面跟楊杰說說，讓他留意一下這衙門里有哪些弟兄家里日子不好過。讓他幫我盯著些，若是真有那日子過不下去的，叫他告訴你，或者直接來找我?！?/p>
“老爺仁義！我明天就告訴他。噢，對了，老爺，回太爺那邊的禮，今兒也備好了。就是那五十兩銀子，找不到好托付的?！?/p>
所謂太爺，便是李斌那遠在湖廣漢陽的爹。
正常來說，明代進士高中后，通常不會立馬就當(dāng)官。
這一來，需要觀政實習(xí)；二來，高中進士的喜悅勁還沒過去呢，誰有心思直接當(dāng)那個憋屈的鳥官兒？！
在每屆科舉結(jié)束后，通常會有兩波返鄉(xiāng)大潮。
這第一波，發(fā)生在放榜日后。
有了結(jié)果，回鄉(xiāng)報喜（裝比），實乃人生一大快事。
但這波人，要么是離家近，能在觀政開始前趕回京師的；要么是，如李斌的同年，楊廷和之子楊惇那樣，背景深厚。
對這些人來說：觀政？觀個屁的政！
走不走觀政的流程，對他們而言完全無所吊謂...
而這第二波學(xué)子返鄉(xiāng)潮，則發(fā)生在觀政結(jié)束后。
明代新科進士觀政，是不會下放到地方衙門觀政的。換句話說，這觀政進士的實習(xí)單位，那都是一水的部委機關(guān)。
而這種檔次的衙門里，很顯然是不太會出現(xiàn)缺員的情況的。所以，觀政進士在過了實習(xí)期后，還要重新去吏部報到，等待吏部選派。
吏部選派，需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