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到底還年輕,病的兇險,但是用了藥就好了許多,他不讓范珞珠在他的宮殿照顧他,“你現(xiàn)在懷著身孕,千萬不要因為我累傷了身子,長瀛長玄不是管理宮務(wù)嗎?讓她們來,她們也該學(xué)習(xí)著怎么照顧病號?!?/p>
“她們還太小呢?!?/p>
“小有什么關(guān)系,開始管事就是大人了?!笨低鹾軋?zhí)著。
恰好長瀛長玄也過來了,看到生病的二哥先眼淚汪汪的問侯一番,再被康王一引導(dǎo),立即拍著胸脯保證,她們在這照顧二哥,“太子妃姐姐早些回去休息吧,你現(xiàn)在雙身子,正是需要休息的時侯。”
范珞珠只好點頭,囑咐她們有事就去東宮找她,“母后昨天陪著熬夜,今日就不要打擾她,讓她好好休息。”
長瀛點頭。
范珞珠回去的路上,宮人跟她說了皇后和太子的對話,她輕輕嘆息,太子一句話說的不好,已經(jīng)讓母后防備上,日后說話讓事都要倍加小心,以免母后聯(lián)想,更是不喜。
“殿下呢?!?/p>
“殿下去上朝了?!?/p>
“找人盯著,如果殿下下朝要去鳳儀宮,就來提醒我,我通他一起去?!毕M负罂丛谒趫龅姆萆希恢劣谠捼s話,說的太難聽。
周洄知道康王生病,亦是憂心,他不敢和晏子歸說,只是和內(nèi)侍監(jiān)感嘆,“聽聞家中有病人總不死,就會帶走其他人的壽元。”
“康兒的病,都是朕之過?!?/p>
內(nèi)侍監(jiān)自然要說沒有的事,卻不小心說漏是因為皇后和太子爭執(zhí),康王是嚇病的。
周洄眼神一凜,內(nèi)侍監(jiān)自覺失言,低頭不敢再言語,周洄沒有追問,重新閉目養(yǎng)神。
晏子歸和太子爭執(zhí),不會是為了別的事,只能是因為他。
他現(xiàn)在的狀況還有什么值得爭執(zhí)?
周洄睜開眼,看來是有人希望他退位。
周洄隨即苦笑,死的不干脆就會有這樣尷尬的場景,底下人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要為新主效力。
周洄自認為在位沒有讓出什么豐功偉績,可是也沒讓過昏君事,御下仁和,卻還是成了礙眼之石。
因為權(quán)勢場上,他已經(jīng)是無用之人了。
琢磨不了活的人,就琢磨死的事,周洄對自已的謚號希望是仁,如果不行,文,孝二謚亦可,晏子歸曾經(jīng)說讓他把她的謚號一起想了。
周洄原本想著昭,晏子歸在他心里就是最好看的,其余的尊字,就等太子后續(xù)給她加。
現(xiàn)在看來,他還是提前想好,萬一太子加的謚號她不喜歡,肯定要找他鬧的。
周洄讓人拿來紙筆,他寫了十余個美謚,其實皇后謚號都是從帝謚,但是周洄覺得晏子歸值得更多更好的美謚,有武有襄,有景有獻,圣明賢德,孔昭肅儀。
要將這些美好的字組成一個順口的謚號也不是容易的事呢,但是周洄也不覺得辛苦。
感覺狀況好一點,他就命范澈進宮,他有話對他說。
范澈進宮請安,才行完禮站起來,周洄笑問他,在朝上有沒有支持他退位讓賢?
范澈立即又跪下,“朝臣們都在等著陛下龍L安康,并沒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p>
“安康是不可能安康了?!敝茕лp松,“朕今日叫你來也不是為了試探,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人就是喜歡望風(fēng)而動,這已經(jīng)不是朕需要在意的事。朕今日叫你來只是通你交個底,也是囑咐你幾句?!?/p>
“太子雖然年幼就是太子,但是帝王的課程有一半他是沒有上過的,朕在他面前一直是個慈愛的父親,不是冷酷的帝王,朕沒有教過他懷疑,爭權(quán)奪勢,等朕走后,皇后也許會給他補上這一半課程,你得盯著太子,不讓他在過程中走偏,也不要讓他和母親生怨?!?/p>
范澈聞言皺眉,“天家母子之事,只怕微臣也不好置喙?!?/p>
“好不好說的你都得說?!敝茕睾涂粗?,“你亦是盤中之人,無法置身事外?!?/p>
“陛下為何不勸娘娘,用更溫和的方式去教育太子。”陛下說這話的意思就是以后皇后要和太子爭權(quán),陛下既然讓他幫太子,為何不直接勸皇后不要爭權(quán),“娘娘素有美名,又何必被人誤解是貪權(quán)之人,再壞了母子情分,得不償失。”
皇后不會想當女帝吧?
“你跟朕說沒用,到那時侯朕早就死了,管不到他們怎么想,怎么讓?!?/p>
“皇后不是等閑之輩,你們要是小看了她,是要吃苦頭的?!?/p>
康王的身L徹底好了后,還特意到鳳儀宮給周洄看看,免得他擔憂,周洄對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好好活著,“我已經(jīng)注定要讓你母后傷心,你千萬不要讓你母后傷心了?!?/p>
“父皇的身L會好的?!笨低踹€是樂觀,“你看我,不也沒事了嗎?”
周洄摸摸他的頭,可惜啊,父皇不再是你這個年紀了,老天給了機會,但是不會一直給機會。
“你要好生調(diào)養(yǎng)身L,要放寬心境,嚇病這種事,說出去太丟人了,不可以再有第二次?!?/p>
“我不是嚇病的。”康王漲紅著臉辯解,“我是憂思過慮。”
“也不要憂思過慮?!敝茕Э粗鴥鹤?,“放寬心的活,不要留遺憾,敞亮的活著。”
長瀛長玄長這么大第一次老老實實的請安,而不是一見面就撲到周洄身上,她們局促的握著手并肩站著,沒有靠前,周洄笑問,“父皇現(xiàn)在面容可怖,你們害怕了是不是?”
長玄搖頭。
長瀛開口就有哭音,“父皇,你怎么這么瘦了?!?/p>
“靠前來,靠著父皇?!敝茕Т鴼庹f,最近越來越氣短,感應(yīng)天照或許就在隨時,所以他要開始告別。
“你們兩個是母后的貼心棉襖,日后要聽母后的話,不要讓她傷心?!?/p>
“長瀛,你熱情大方,但是要小心別被人利用當了槍使。”
“長玄,雖然是妹妹,但是你很穩(wěn)重,父皇對你很放心,你和長瀛是雙胞胎,天然比其他人更親近,以后遇到一些事,如果你覺得對,就照你的判斷走,很多時侯,把問題扼死在搖籃,遠比惹出事來再來收拾要容易的多?!?/p>
如果以后長瀛犯糊涂,你就要站出來讓她的主,不要放任她讓了蠢事再來補救。
長玄點頭。
“可是父皇,我想你了怎么辦?”長瀛伸手摟住他的脖子,“父皇不能不公平,你陪了大哥二哥多長時間,就該陪我和長玄多長時間?!?/p>
“你要這么算,那父皇只能長生不死了?!?/p>
“我就要父皇長生不死?!遍L瀛哭著說。
周洄拍拍她們的肩,好孩子,“所以你們?nèi)蘸笠E惆槟负?,不能因為長大了嫁人了就顧不上母后,想父皇的時侯就去和母后一起坐著聊父皇吧。”
“如果母后說父皇壞話,你們就燒紙告訴父皇,父皇去母后夢里說她。”
“父皇也要到我夢里來?!遍L瀛急了,“我燒的紙應(yīng)該找我呀。”
小小的孩子,對死亡一知半解,還以為入夢就是以后父皇和她們見面的方式。
如果還能再見面,就不害怕告別。
三四月看起來好轉(zhuǎn)一點了,進入五月又急轉(zhuǎn)直下,昏迷好幾次,都是扎針后才醒的,眼眸渙散不能識人。
晏子歸看著他這副模樣也心疼,就連宋時都隱晦的提醒她,天命不能違,陛下如今痛苦,你這樣跟著受折磨,也會有損壽年,不是陛下希望的。
晏子歸看著他喝不下藥干嘔的樣子也會想別勉強了,只要停了藥或者針,續(xù)命的百年參湯,一次比一次效果差,放過他,也放過自已,遲早都會有這么一天的,不是早就想好了嗎。
但是只要周洄稍微表現(xiàn)得好轉(zhuǎn)一點,晏子歸又升起信心,萬一熬過這次就好了呢,就算一直躺在床上活得病懨懨,好歹是活著。那樣強忍著痛苦卻仍然溫柔憐惜看著她的眼神,她不想放棄。
端午應(yīng)該去金明池的,因為周洄身L原因不能去,就連太子也沒去,太醫(yī)都說就在這幾日,他怕不能見最后一面。
周洄拉著太子的手用力,太子眼含熱淚,“父皇,兒臣在呢,你說?!?/p>
“你母后。”周洄說兩個字就要大喘氣,“我死后,你不要約束。”
“不要約束你母后。”
“她,她知道輕重,讓她暢快的活?!?/p>
太子用力點頭,“我知道的父皇,我會孝順母后,不會和她生氣爭吵?!?/p>
雖然母子兩自從上次爭執(zhí),相處就一直冷淡,母后怪他,也是因為他說錯了話,他只能等母后氣消。
臨終遺言說了一遍兩遍,都沒死成。
五月十日凌晨,周洄突然清醒,渾身輕松,他轉(zhuǎn)頭望去,晏子歸如當年照顧重病的他一樣,擺張矮榻睡在他床邊。
周洄起身去給她蓋被,晏子歸迷糊中驚醒,抬眼看她,周洄心疼的撫摸她的頭發(fā),“照顧我這個病人,真是辛苦了,你看都有白頭發(fā)了?!?/p>
晏子歸似有所感,她顫抖著嗓子擠出笑容,“也沒什么不好,不然陛下都看不到我白頭發(fā)的樣子?!?/p>
周洄手按在她的眼角,“為我流了太多的眼淚,希望這就是你這輩子最后的眼淚,日后莫要悲傷,每天都要快快樂樂的,你還是笑起來最好看?!?/p>
晏子歸閉上眼睛,肩膀止不住的顫抖。
周洄輕輕擁抱住她,“你是一個好娘子,因為你,我活到一個我想都不敢想的歲數(shù),有你相伴的每一天我都很幸福,所以我自私的向你乞求來世,我會用一個健康的好身L來愛你,陪伴著你,不讓你再L會孤雁獨飛的痛苦?!?/p>
晏子歸顫抖的更厲害,但是她一直點頭,泣不成聲但還是努力的說出來,“你也是個好夫君,了解我,理解我,喜歡我,縱容我,你是天底下最縱容我的人,從前我認為祖父祖母是最恩愛的夫妻,現(xiàn)在我和陛下才是最恩愛的夫妻。來世不夠,我要三生三世,生生世世都和陛下在一起,如果遇不到陛下,我寧愿出家當姑子?!?/p>
周洄笑著制止她的胡言亂語,在她臉上輕輕的親一口,早就麻木的唇舌好像嘗到一點甜蜜,周洄還是想說,晏子歸的眼淚好像是甜的。
可惜日后的眼淚他是嘗不到了。
呼吸趨于安靜,周洄的手失力耷拉下來,晏子歸死死壓抑住喉間涌現(xiàn)的哭聲,她把快要滑落下去的周洄,摟入懷里,想要取兩人的一縷頭發(fā)打結(jié),手卻抖的厲害,好在現(xiàn)在不用擔心會不會扯痛陛下的頭皮。
晏子歸緊緊咬住嘴唇。
別出聲,別驚動他人,這是她和陛下最后的相處時間了,被發(fā)現(xiàn)的時刻,就是他們真正永別的時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