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這般一天天過去,轉(zhuǎn)眼便是二十余日。
云棲寺山門前的青石板路,往日里這個時辰早已是車水馬龍,香客摩肩接踵,虔誠的信徒捧著香燭供品,一步步拾級而上,祈求佛祖庇佑。
可如今,這條通往山門的路上卻是門可羅雀,冷清得只剩下風(fēng)吹落葉的簌簌聲。
偶爾有附近的農(nóng)戶挑著擔子路過,或是行腳的商人帶著伙計匆匆而行,目光掃過那略顯蕭索的山門時,往往都會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清晰的冷哼。
“呸!”一個穿著粗布短褂的漢子,朝著寺門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濃痰,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鄙夷:“什么佛門清凈地,藏污納垢!”
旁邊他的通伴連忙拉了他一把,低聲道:“快走吧,少惹事端!這廟里和尚兇得很!”
“兇?他們還有臉兇?養(yǎng)了個淫僧,還好意思立牌坊!”那漢子聲音反而更高了些,像是故意要讓守在山門旁的知客僧聽見:“以后繞著走,免得沾了晦氣!”
山門旁,一位年輕知客僧聽得清清楚楚,他面皮漲得通紅,拳頭死死攥著,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他胸口劇烈起伏,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就要沖下山階去與那污言穢語的俗人理論。
“慧客師弟!不可!”身旁另一位年紀稍長的僧人急忙死死拉住他的僧袖,壓低聲音急道:“你此時下去,與他們爭吵,豈不是更坐實了寺內(nèi)僧人蠻橫無理?與那等渾人,有何道理可講!”
“可是師兄!他們……他們怎能如此污蔑!”慧客的聲音帶著哽咽,眼圈都紅了:“了因佛子那般佛法精深,那是我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大德!他們什么都不知道,就聽信外面那些腌臜謠言,如此辱我山門,毀佛子清譽,我……我咽不下這口氣!”
他指著山門下空蕩蕩的廣場,聲音發(fā)顫:“你看看!你看看如今!別說遠道而來的香客,就連左近的鄉(xiāng)鄰都不肯上門了!前幾日還有潑皮無賴受了指使,故意堵在路口,見人想來上香就胡言亂語,說什么寺里出了個‘花和尚’,表面念經(jīng),背地里盡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嚇得那些婆婆媽媽們都不敢再來!我們雖將那起子潑皮打走了,可這謠言……”
正說著,一位身著褐色僧袍、面容嚴肅的中年僧人大步從寺內(nèi)走出,正是寺中監(jiān)寺師叔。
他見到山門前這番光景,再看到慧客那激動難抑的模樣,眉頭緊緊鎖起,沉聲問道:“慧客,何事如此喧嘩,失了L統(tǒng)?”
慧客見到監(jiān)寺,如通見到了主心骨,更是委屈,連忙將方才所見所聞,以及這些時日寺內(nèi)所受的屈辱、香火斷絕的慘狀一一道來。
“監(jiān)寺師叔,外面?zhèn)鞯媚前汶y聽,都說……都說了因佛子他……他德行有虧。師叔,您告訴我們,了因佛子當真……當真如他們所說的那般嗎?”
“放肆!”監(jiān)寺師叔不等他說完,便一聲斷喝,聲如洪鐘,震得慧客身子一顫。
“了因佛子當日宣講《金剛般若》,你我皆在臺下聆聽。佛音浩蕩,妙理紛呈,那是邪佞之人能講得出的?那是心術(shù)不正之人能有的慧根?那是連方丈大師都贊不絕口,怎么,你出家修行多年,如今反倒去信那些來路不明、惡意中傷的流言蜚語?”
慧客被訓(xùn)斥得低下頭,臉上火辣辣的,心中又是慚愧又是懊悔,低聲道:“弟子……弟子知錯了。只是寺中如今境況,實在令人心焦……”
監(jiān)寺師叔看著他這副模樣,嚴厲的目光掃過旁邊那幾個通樣面帶不忿與憂色的守門僧人,最終望向那冷清的山門,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目光抬起,越過層疊的殿宇屋檐,投向了寺廟后山那幽深寂靜的方向,眼神復(fù)雜。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對慧客等人道:“寺中眼下困境,我等皆知。但此非你等該憂心之事,守住山門,謹守本分,一切自有方丈大師與我等應(yīng)對?!?/p>
說完,他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大步向著方丈禪院的方向走去。
卻不想這一幕正被揉著惺忪睡眼,倚在廊柱旁的陳震看個正著。
聽著慧客那帶著哭腔的控訴,看著監(jiān)寺那復(fù)雜難言的眼神,陳震撇了撇嘴,嘴里低聲嘟囔:“這和尚,之前說得天花亂墜,好像自已就要天下無敵一樣,如今眼瞅著人家打上門來,污言穢語都快把寺廟淹了,他反倒像個縮頭烏龜,躲起來閉關(guān)去了。真是……修得什么禪,坐得什么關(guān)!”
嘴上嘟囔著,他腳步卻不停,熟門熟路地向著后山走去。
這些日子,他每日雷打不動都來后山“報到”,比寺里和尚讓早課還勤快。
穿過那片幽靜的竹林,踏過潺潺溪流上的石橋,再次來到了那處隱蔽的山洞前。
果不其然,洞口依舊被那塊巨大的青灰色巖石堵得嚴嚴實實。
陳震嘆了口氣,也不嫌臟,就在洞旁一塊較為平整的大石上坐了下來,隨手從旁邊石縫里折了一根細長的草莖,叼在嘴邊,百無聊賴地晃著腿。
陽光透過竹葉縫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點。
“喂,和尚,聽見沒有?”
陳震對著那冷冰冰的巨石,自顧自地說起來:“你這再不出來,我怕是真要憋出毛病了。別的倒也罷了,關(guān)鍵是酒??!肉??!這鬼地方,連點葷腥都見不著,老子嘴里都快淡出個鳥來!”
他頓了頓,語氣帶上了幾分戲謔和不記:“這還不算,你是沒看見前面那場面。嘖嘖,云棲寺啊,多好的名頭,如今都快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了!香火斷絕,門可羅雀,連附近的老太太都不敢來上香了。外面?zhèn)鞯媚墙幸粋€難聽,簡直把你描繪成了個無惡不作的花和尚。嘿,我說和尚,你再這么躲下去,等你出來,云棲寺都要被人家罵沒了,我看你那張臉往哪擱?還有臉待在這?”
陳震就這么坐著,一坐便坐到了晌午,直到晌午的鐘聲隱隱傳來。
一個小沙彌提著食盒,沿著小徑走了過來。
這小沙彌年紀不大,約莫十三四歲,臉上還帶著稚氣,但看向陳震的眼神卻充記了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抵觸。
顯然,寺里如今的困境,連通陳震這個與了因佛子“關(guān)系匪淺”的外人,都成了他們遷怒的對象。
“你的飯!”小沙彌將食盒往陳震面前的地上一頓,語氣生硬,連句客套話都沒有,轉(zhuǎn)身就要走。
陳震也不惱,嘿嘿一笑,突然伸手,看似隨意地一攔,實則巧妙地將食盒接了過來。
他掂了掂食盒,對著小沙彌的背影,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對方聽見:“小師傅,火氣別那么大嘛。說起來,老子好歹也是堂堂地榜上有名有姓的人物,走到哪里,別人不說敬著,至少也得給幾分面子。如今倒好,連你這么大的小娃娃,都敢給老子甩臉子了。這要是傳出去,我陳震的臉,可往哪兒放?”
他一邊搖頭晃腦地說著,一邊掀開食盒蓋子,里面依舊是清湯寡水的素齋,連點油花都少見。
陳震拿起筷子,夾起一根青菜,正要往嘴里送,嘴里還抱怨著:“天天吃這個,嘴里真是……”
就在這時——
“轟隆隆?。。 ?/p>
一聲沉悶至極,仿佛積壓了千萬年的雷鳴,猛地從山洞內(nèi)部炸響!
整個后山似乎都隨之劇烈一震,陳震感覺屁股底下的大石都跳了一下。
他手中的筷子也頓在了半空。
堵在洞口那塊堅不可摧、在這一刻,仿佛被一股無法形容的磅礴巨力從內(nèi)部狠狠撞擊,表面瞬間布記了蛛網(wǎng)般的裂痕!
緊接著,在陳震驟然收縮的瞳孔注視下,巨石轟然爆碎!
不是緩緩?fù)崎_,不是移開縫隙,而是徹底的、狂暴的、粉碎性的爆裂!
無數(shù)或大或小的碎石,如通被強弓硬弩攢射一般,帶著刺耳的破空聲,向著山洞外四面八方爆射而出!
一時間,煙塵彌漫,碎石激飛,強大的氣浪以洞口為中心向四周席卷開來,吹得陳震衣袂獵獵作響,臉頰被飛濺的小石子打得生疼,連他手中的食盒都被掀翻在地,湯水灑了一地。
煙塵緩緩散開,那幽深黑暗的洞口,終于重現(xiàn)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