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看著劉光天臉上那難以掩飾的失望和掙扎,也能理解他的情緒,語氣放緩了些,繼續(xù)勸道:
“光天,我知道,這點補償款確實很少,少得讓人心里憋屈?!?/p>
“可……這就是規(guī)定啊!你得清醒一點!”
“陳工說的話你也聽到了,這東西從技術上說,它修不好!”
“它現在本質上就是一堆廢鐵!”
“用一堆注定是廢鐵的東西,去換回哪怕只有五分之一、實實在在的錢,哪怕再少,也比最后什么都撈不著要強吧?”
“何必非在這種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上,浪費你的時間,精力,甚至……還可能惹上麻煩呢?”
就在這時,旁邊一直沒怎么插話的王姐也走了過來,她輕輕地拉了拉劉光天的胳膊,語重心長地勸道:
“光天,聽姐一句勸?!?/p>
“李主任和陳工他們說的呢,其實都有道理?!?/p>
“第一,這機器它確實是在技術上修不了,陳工是專家,他的話咱們得信.”
“第二,現在上面又有這個政策,硬頂著干,對你沒好處?!?/p>
“那五分之一的補貼嘛……唉,蒼蠅再小也是肉啊,總好過啥也沒有,白白折騰一場,是吧?”
兩個人,一個從政策和風險角度,一個從現實和關懷角度,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劉光天聽完之后,徹底沉默了。
他頹然地坐回自已的位置上,低垂著頭。
腦子里亂糟糟的,開始反思自已是不是真的太過于感性、太過于固執(zhí)了?
一心只想著要把那臺機器修好,也出于對易中海技術的絕對信任,就一頭扎了進去,忽略了現實的冰冷和技術的壁壘。
現在,領導的理性分析,同事的善意關懷,加上權威專家的技術判決,像幾盆冷水接連澆下來,讓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迷茫。
他第一次對“修復機器”這件事本身,產生了強烈的動搖。
難道……真的只能放棄了嗎?
整整一個下午,劉光天的心情都很低落,顯得魂不守舍。
他只是機械地、一遍遍整理著桌上那些早已整理好的單據和表格,眼神有些發(fā)直,顯然心思早已不在這上面。
然而,就在臨近下班的時候,辦公室門外傳來一陣略顯拘謹的腳步聲,接著是一聲小心翼翼、帶著濃重口音的詢問:
“同志,請問……支農辦公室的劉光天劉師傅,是在這兒嗎?”
王姐抬頭看向門口,只見外面站著兩個皮膚黝黑、穿著打補丁舊棉襖的農村漢子,臉上帶著趕路的風塵和進入機關單位的局促。
她應了一聲:“在的。請問你們兩個是……?”
其中那個年紀稍長、面容黧黑的中年男子連忙開口,臉上堆著謙卑的笑容:
“同志,那個……我們是王家莊公社的?!?/p>
王姐點了點頭,朝著里面喊了一聲:
“光天,有人找!”
劉光天這才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他下意識抬頭看向門口,一眼就認出了來人,趕緊起身快步走了出去,有些驚訝地開口道:
“王主任?大錘兄弟?你們怎么來了?”
來的正是王家莊公社的副主任王福山和社員趙大錘。
王福山看到劉光天,趕緊露出一絲樸實的、帶著點討好的笑容,他從身后拿出一個用舊手帕仔細包著的小包裹,不由分說地塞到劉光天手里:
“劉師傅,可找到你了!”
“也沒啥好東西,我們就是剛好進城辦點事。這是自家院里棗樹上結的,甜得很,給你嘗嘗鮮,順便……給你帶一點?!?/p>
旁邊的趙大錘也憨厚地笑著附和:
“是啊,劉師傅,這個……你可以拿給辦公室的大家伙一起分分,也不是什么金貴東西,就是一點心意。”
劉光天看著手里這包還帶著鄉(xiāng)土氣息的棗子,心里頓時五味雜陳。
他本來下意識想要拒絕,但看著兩人那滿是誠懇和期待的眼神,想著人家大老遠從村里跑到城里,還特意找到這里來看自已,就為了送點自家產的水果,這份情誼,如果再執(zhí)意推辭,倒顯得自已不近人情、瞧不起人了。
他點了點頭,將那份沉甸甸的心意收了下來,誠懇地說:
“謝謝王主任,謝謝大錘兄弟,讓你們破費了?!?/p>
這會,旁邊的王福山才搓了搓手,臉上帶著期盼,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問道:
“劉師傅,那個……方便嗎?”
“我們去旁邊聊一小會兒?”
劉光天立刻明白了他們的來意,點了點頭:
“方便,走,咱們去院子里說。”
他便跟著王福山和趙大錘來到了辦公室外面的院子角落。
站定后,王福山迫不及待地、壓低聲音問道:
“劉師傅,我們就是想問問……公社那臺柴油機,它有信兒了嗎?”
“修的……怎么樣了?”
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渴望,旁邊的趙大錘也屏住呼吸,眼巴巴地看著劉光天,仿佛在等待一個能決定他們今年收成的判決。
劉光天看著兩個人那充滿希望、幾乎能灼傷人的眼神,再想起辦公室里李主任、陳工說的那些話,心里堵得厲害。
但他也知道,這事瞞不住,更不能給人家不切實際的希望。
他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已的語氣平靜些,開口道:
“王主任,大錘兄弟,情況……可能有些不太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