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飛快，一晃眼，整整一個星期就過去了。

這一周里，劉光天除了完成日常的下鄉(xiāng)運輸任務之外，幾乎把所有剩余的時間和精力都撲在了那臺老舊的單缸柴油機上。

一有空閑，他就往農機站那邊跑，要么是跟孫師傅探討機器其他部位的保養(yǎng)情況，要么就是自已拿著抹布，一點點擦拭機器外殼上的油污，仿佛這樣就能讓它煥發(fā)新生。

今天，恰巧是他正式到支農辦公室工作滿一個月的日子。

早上剛在辦公室坐下沒多久，里間小辦公室的門就開了，李主任端著茶杯走了出來，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

“大伙兒手里的活都先停一停啊，”

李主任臉上帶著難得的輕松笑容:

“咱們這支農工作呢，緊鑼密鼓地開展也滿一個月了。”

“大家這一個月都辛苦了，起早貪黑，不容易。”

“這樣，經(jīng)上面批準，給大家放兩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這也大家伙兒也有一些日子沒回家看看了。”

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辦公室里先是安靜了一瞬，隨即爆發(fā)出了一陣低低的歡呼和議論聲，氣氛瞬間活躍了起來。

說實話，之前在城里工廠上班，好歹一個星期還有一天休息日，可自從來到這支農辦公室，基本就是連軸轉，任務一個接一個，大家都繃著一根弦，沒真正休息過。

這會兒冷不丁聽到能放假，個個都喜形于色。

李主任看著大家開心的樣子，也笑了笑，繼續(xù)開口道：

“行了，都別嚷嚷了，趕緊收拾收拾吧。”

“你們看是回城里看看家人，還是就在通縣這邊逛逛放松一下，都隨便你們自已安排。”

“但是——”

他語氣加重了些，“后天一早，必須準時回來上班！誰也不許遲到！”

“放心吧主任！”眾人紛紛應和。

這邊王姐一聽說要放假，立刻湊到劉光天旁邊，小聲問道：

“光天，你要不要回四九城？”

劉光天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王姐，肯定回啊！”

“正好趁這個時間，回城里找找我那院里的一大爺，看看柴油機那些零件他弄得怎么樣了?！?/p>

“平時忙，也沒時間專門去看?！?/p>

王姐聽了連連點頭：

“行，光天，那……你要覺著方便的話，回去的路上，帶帶王姐唄？我也回城里?！?/p>

劉光天爽快地應道：

“看您說的，這有啥不方便的？”

“王姐，到時候我開車直接送您到家門口就行了，咱倆一起路上還能有個伴兒說說話。”

王姐一聽，臉上笑開了花：

“那敢情好！行，那咱現(xiàn)在就走？”

劉光天想了想，說道：

“行是行，不過在回去之前，我得還得去農機站那邊拐一趟，看看孫師傅，再看看那柴油機的情況。”

王姐立刻表示：“行啊，光天，我跟你一起去！”

“反正也不差這一會兒?！?/p>

劉光天點了點頭：“那好，咱現(xiàn)在就走。”

兩人跟李主任打了個招呼，便一起出了辦公室，直奔不遠處的農機站。

剛走進農機站那充滿機油和鐵銹味道的大院，劉光天一眼就看到了正蹲在一臺播種機旁邊，拿著扳手敲敲打打的孫師傅。

“孫師傅，忙著呢！”劉光天主動打招呼。

孫老幺聞聲抬起頭，看到是劉光天，臉上露出些許無奈又帶著點熟稔的笑容：

“嘿，你小子怎么又來了？”

“我這兒都快成你第二個辦公室了！”

劉光天嘿嘿一笑，湊上前去，遞上一根煙：

“哎，我這不是馬上要放假回城里了嗎？”

“臨走前，就想再來看看這柴油機，現(xiàn)在其他方面……都收拾得怎么樣了？”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期盼:

“我這次回城，估摸著……一大爺那邊，零件應該也有信兒了。”

孫師傅接過煙，夾在耳朵上，繼續(xù)擺弄著手里的工具，頭也不抬地說：

“你小子，不用說那些有的沒的。”

“我現(xiàn)在就把話給你撂這兒，你現(xiàn)在唯一要做、也是最關鍵的事情，就是把那幾個要命的零件給我弄來！”

“只要你能把匹配的零部件拿來，換上之后嚴絲合縫，我孫老幺就敢給你打包票，這柴油機，我保證它能‘突突突’地重新響起來！”

“至于其他方面，該調試的我已經(jīng)調試過了，該緊的螺絲都緊了，該換的墊片也換了，這你放心，絕不掉鏈子！”

聽到孫師傅這底氣十足的話，劉光天心里踏實了不少，他趕緊又掏出火柴要給孫師傅點煙，連聲道：

“那孫師傅，這事就真的多麻煩您了！”

“說實話，真不知道怎么感謝您才好！”

孫師傅擺擺手，自已劃著火柴點上煙，深吸了一口，看著劉光天，語氣變得有些感慨：

“哎呀，小子，說實話，干這行這么多年，我都有點兒佩服你了?！?/p>

“就你們辦公室新來的那個陳工，專家是吧？”

“他也來我這看過了，說的那些話，在理，都是事實。這機器，按常理，正常情況下，確實是沒辦法修了?！?/p>

他話鋒一轉，目光落在劉光天那滿是認真的臉上：

“但你小子這一再堅持，東奔西跑，那股不認輸?shù)膭艃?，倒讓我這老家伙心里也……”

“也跟著燃起點幻想來了?！?/p>

“我現(xiàn)在啊，還真就希望，這破機器能在咱們手里，給它鼓搗響嘍！”

旁邊的王姐聽孫師傅這么說，眼睛頓時一亮，忍不住插話問道：

“孫師傅，聽您這意思，這機器……還有希望？”

王姐雖然平時在辦公室聽李主任、陳工他們分析了很多困難，但她心里始終是偏向劉光天、支持劉光天的，也被劉光天這股為了老鄉(xiāng)拼盡全力的勁頭所感染。

孫師傅看了王姐一眼，笑了笑：

“哎呀，這位……女同志也是你們辦公室的吧？”

王姐連忙點頭：“是的，孫師傅，我姓王?！?/p>

孫師傅吐了個煙圈，這才慢悠悠地說道：

“是這樣的，其實呢，你們辦公室那個陳工說的沒錯，這機器確實不好修，按照道理講，它大概率是修不好的?！?/p>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劉光天和王姐，語氣變得深沉起來：

“我之所以還愿意陪著這小子折騰，說那些打包票的話，一來嘛，是作為一個老師傅，干了一輩子修理，職業(yè)生涯里要是真能把這么一臺誰都判了‘死刑’的破柴油機給救活了，那我這臉上也有光，也算是對自已手藝的一個挑戰(zhàn)，老了也有得吹牛不是？”

“這二來嘛……”

孫師傅的聲音低了些，帶著一種歷經(jīng)世事的通透:

“大家伙兒干手里的工作，其實彼此心里都清楚?！?/p>

“這有些事情，它不是簡單的修好修不好的技術問題。”

“你看這柴油機，它擱這兒，就是個鐵疙瘩，一堆零件?！?/p>

“但對于王家莊公社的那些村民來說，它的意義不一樣??！”

“它能抽水，能澆地，可能就關系到他們一季的收成，關系到一家老小的嚼谷！”

“咱們做人做事兒，除了講技術、講規(guī)矩，總還得講點人情味兒吧？”

他用夾著煙的手指了指劉光天：

“你看光天這小子，年紀不大，為了這事兒，一趟趟地跑，求人，想辦法，一身勁兒都撲在這上面?！?/p>

“看他這么努力，說實話，我這心里面……也挺有觸動，挺有干勁的?！?/p>

“就覺得，這忙，幫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