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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阿爹

日月既往,不可復(fù)追。

  歲月匆匆,芒種又至。

  天高云闊。

  長生劍派上空一道流光墜落,有仙子御劍而行,素衫迎風(fēng)飄蕩。

  依舊是那片竹林,清泉流響。

  是熟悉的杏黃小舟,但那位天香女子的身影卻已不見。

  洛纖凝早就聽孔陽說起,紅檸去了中州。

  但眼下看來,她與趙慶之間還有什么更深一層的交集也說不定?

  “趙道友,顧仙子,許久不見?!?/p>

  女子亭亭玉立,美眸望向自靈舟步下的四人。

  除卻趙慶與那位顧清歡之外,還有一位高挑清傲的紅衣美人,以及明眸中滿是好奇的嬌俏女子。

  趙慶神識一掃,長生劍的后山依舊空寂。

  他笑著看向洛纖凝:“洛道友,這兩位是趙某妻子,曉怡,姝月?!?/p>

  小姨帶著姝月盈盈屈身,算是見過禮了。

  趙慶又在小姨耳邊笑道:“洛道友手段極為不凡,上次差點(diǎn)一扇給我劈死……”

  洛纖凝知道他是說笑,不過卻也沒有回應(yīng),只是對曉怡輕輕點(diǎn)頭。

  一行四人在洛纖凝的帶領(lǐng)下,前往長生劍派的演武場。

  與三年前不同,今年芒種前后多是晴天,演武場早已被白婉秋布下了結(jié)界,隔絕了一眾無關(guān)人員。

  偌大的看臺上,僅有零散的玉京弟子對坐閑談。

  數(shù)百丈的演武場中,則是有不少修士等候,足有二十二人,皆盡是練氣九層的修為。

  楚國戰(zhàn)修三脈的考核,是天香樓說了算的。

  練氣期若要入玉京十二樓,通常都是通過血衣商樓,亦或是長生劍派與乾元宮,獲得名額前來此地。

  而筑基修士的考核則是在東海之外神刀嶼。

  至于金丹……楚國的金丹修士掰著手指頭都能數(shù)得過來,大多互相熟識,故而并未設(shè)立考核試煉……若是到了這步修為再想入血衣,便只能前往遼西血神峰尋求門路了。

  再臨此境,趙慶已然不是前來參加考核的修士,而是觀眾。

  沈墨坐在看臺上查看著長生坊商樓的玉簡,神識感知到趙慶幾人,這位沈掌柜緩緩抬頭,與趙慶對視后笑道:“血衣的客卿齊了?!?/p>

  演武場中的二十二位修士皆盡側(cè)目,很快便鎖定了趙慶身邊的三位女子。

  那位紅衣女修,練氣九層修為!

  應(yīng)當(dāng)就是血衣來參加考核的最后一位客卿了。

  周曉怡美眸回望,纖手俏皮的撓了撓自己男人的掌心,而后踏著玉鞋邁步走向那位金丹女修。

  “曉怡見過白前輩。”

  白婉秋含笑審視眼前的女子……這便是紅檸給自己傳訊中提到人?

  她微微頷首,輕聲道:“入場吧?!?/p>

  小姨恭敬行禮,美眸回望了一眼看臺上的家人后,轉(zhuǎn)身步入了演武場。

  ……

  看臺之上,血衣一共來了三人,自然是沈墨趙慶與顧清歡,劉子敬則是帶著筑基期的客卿去了神刀嶼。

  九劍一脈僅有洛纖凝自己,這畢竟是人家的宗門,陳長生的神識可以輕易覆蓋整座演武場。

  天香樓除了主持考核的白婉秋,便是蘇荷了,至于那位氣質(zhì)出眾的紅檸仙子去了何處……其實(shí)趙慶才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人。

  而且還得了人家不少好處,精巧的靈舟以及柳仙遺褪,就連天香弟子所用的靈琴都在他儲物戒里。

  趙慶時而感慨,其實(shí)還是軟飯香。

  香意彌漫,結(jié)界之內(nèi)升起了濃霧,白婉秋蓮步輕移,緩步邁入了演武場。

  顧清歡鳳眸微凝,仔細(xì)注視著小姨在場中的一舉一動,畢竟她是直接飲下的青龍精血,根本就沒有參加過楚國的血衣考核。

  甚至連客卿都沒有當(dāng)過,直接一步到位,取得了青龍血典的傳承。

  趙慶低聲介紹著看臺上散落的玉京修士,這些人姝月大都聽丈夫說過很多次了,很快便對上了號。

  她雙手捧著俏臉,嬌軀前傾,明眸同樣停駐在小姨身上。

  “夫君……”

  “離煙樓怎么沒有人來觀戰(zhàn)?”

  趙慶苦笑搖頭。

  這些年他不止一次聽紅檸孔陽談起那位秦楚欣,乾元宮的掌門,楚國唯一的元嬰女修。

  “或許是對這場考核并不在意,也可能人家不用到場,也有手段將此間的動向盡收眼底?!?/p>

  他依稀記得秦楚欣的那式隔垣洞見神通,極為玄妙。

  神識橫跨數(shù)萬里,能直接和陳長生交談……

  據(jù)司禾所說,那已經(jīng)不是神識凝練與否的問題了,而是一種極為玄妙的神通。

  趙慶暗中御使著含光劍,在自己周身環(huán)繞之后,飛向了演武場邊緣等候。

  雖然含光劍極為神妙,但他微弱的靈力波動依舊引起了洛纖凝的注意,女子輕笑搖頭,沒有在意趙慶的小動作。

  ·

  玉足之下傳來冰涼觸感,腳踝被高挑的玉跟撐起,女子已然熟悉了這種怪異的感覺。

  眼前二十二位修士,身上的靈氣波動極為凝練,但若與自己的千日道基的底蘊(yùn)相比,還是差了太多。

  噠。

  噠。

  周曉怡輕緩邁步,走入了人群之中。

  算上自己,共有二十三人參加考核,僅有一人能夠成為玉京弟子。

  女子探出了神識,自己感知每個人的靈氣波動,劃定了威脅等級。

  十四個男修中,有三人氣勢凌厲,偶爾交談,這應(yīng)當(dāng)是長生劍派的弟子,擁有其他修士難以比擬的主場優(yōu)勢。

  但又有幾人與其針鋒相對,雖然顯得極為冷漠,但眼眸深處的那股鋒銳絲毫不若于三位劍修。

  神刀嶼的人……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神識,一位男修濃眉輕皺,側(cè)目上下審視著這位紅衣女子。

  周曉怡美眸回望,見到對方的目光在自己胸前與腳上停留,她也沒有太過在意,而是美眸微側(cè)看了一眼趙慶,露出一抹清冽笑意。

  她早就習(xí)慣了這種注視,自離開相府之后,她便一直處于這種審視之下。

  即便是當(dāng)年初識趙慶之時,也沒少被其偷偷注視,后來她偶爾還會故意輕攏衣袍,讓趙慶多看兩眼。

  女子美眸低垂,目光掃過自己的紗衣。

  也僅有頸部與手臂小腿裸露在外,這是每個人都有的東西……雖然她不能理解男人的各種癖好,但這些年與趙慶相處下來,也多少有了一些體悟。

  或許是因?yàn)樽约旱男郧楹腿蓊仯沟檬帜_更引人注目?

  小姨美眸掃過那個男人,而后將注意轉(zhuǎn)移到了身邊的八位女修身上。

  哪位神識強(qiáng)橫,哪位對自己有敵意,哪位性情暴戾,甚至是哪位男修的目光曾審視過自己的身段,她都在心中推演了數(shù)次,淺淺的思索了一些應(yīng)對安排。

  最終,她跟隨眾人的目光,看向那位金丹女修。

  “天香,白婉秋?!迸尬⑽㈩h首,如此說道。

  白婉秋……這股靈力威壓倒是比太爺強(qiáng)橫了太多。

  趙紅檸第二次取到的柳條,便是她送去中州的,以趙紅檸的為人來看,不會告訴她實(shí)情,但應(yīng)會給這位師姐留下不菲的好處。

  只見白婉秋盈盈屈身,向著結(jié)界之外某處開口:“陳道友,開始了?!?/p>

  隨著嬌柔的話音落下,一股極為奇異的波動自女修身上蕩開。

  一眾修士神色各異,周曉怡緩緩?fù)瞬?,知道這是七情秘法……按趙慶此前所說,這場考核由白婉秋一人主持。

  或許會先動用魅惑之術(shù),引誘幾位男修自行離場。

  周曉怡默默思索著,漸漸的,竟覺得有些疲憊。

  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xiàn)出往日畫面……

  歲末,冬夜。

  丹霞灶坊丁字末號院,趙慶帶著清歡和姝月下了地宮,自己則是在靜室中打坐修行。

  那是她第一次到趙慶家里。

  見到顧清歡之時,心中還有些異樣的感覺,原來這男人家里還養(yǎng)了一個小賤人。

  子夜,月下雪影紛紛。

  方才與趙慶一家的歡鬧對飲依舊歷歷在目,使得她艷羨不已。

  她緩緩?fù)崎_了靜室的房門,注視著院中的場景。

  煙花碎屑散落滿地,點(diǎn)綴在白雪之間,依舊能夠嗅到那股火石獨(dú)有的刺鼻氣息。

  寒風(fēng)呼嘯,裹挾著壽云山下的枯木嘩嘩作響。

  飛雪撲面而來,順著衣襟鉆入懷中,冰寒刺骨。

  周曉怡緩緩邁步走到院中,西廂的房門敞開著,些許食材散落,灶臺之旁還有一口鍋未曾清洗。

  她伸手揭開蓋子,幾枚圓滾滾的湯圓在白湯之中翻騰。

  應(yīng)是姝月準(zhǔn)備留到明早再吃?

  她美眸回望緊閉的臥房房門,輕輕蹙眉取過了一枚瓷碗,盛了一碗湯圓……

  又怕姝月或是趙慶突然出來,見到自己偷吃,她便催使一道御風(fēng)符箓,無聲無息飛上了房檐。

  手中瓷碗還有些溫意,只是濃湯不夠甜膩,湯圓外皮也涼了,但最中心的部位依舊滾燙。

  周曉怡將湯圓緩緩咀嚼,而后吞入腹中。

  輕輕呼吸之間,凌冽的寒意如利刃劃過鼻腔,但其中那股火石的刺鼻味道又使得她極為迷戀。

  她是一個對味道很敏感的人。

  幼師國公府中的女教習(xí),身上便總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來她沒少買過荷包香料,香露脂粉,但總也找不到曾經(jīng)的味道。

  但此刻,這股刺鼻的火石氣味,卻如當(dāng)年的清香一般無二。

  女子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在找的不是氣味,而是當(dāng)年的寧靜祥和。

  父親每日都會督促自己下棋背譜,會用荊條抽打自己手心,會帶著自己和母親靜候云海日出,會暗自訓(xùn)斥教習(xí)對自己太過嚴(yán)苛。

  那是他還沒有收下義子,也沒有繼承周家,更不是當(dāng)朝宰輔。

  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世家子弟,修為不高,酷愛下棋,在楚都有一個好聽的名號——二爺。

  聽到二爺,她便知道說的是自己的父親。

  楚都只有一個二爺,經(jīng)常跟隨其他男人前往教坊司玩女人,他棋藝冠絕都城,書畫也極為不凡,折服了不少青樓花魁。

  二爺風(fēng)流倜儻,母親嗅到他身上的脂粉味,也盈盈一笑毫不在意。

  還會暗戳戳的讓自己去問父親,今天照顧的是哪位老爺?shù)倪z孀。

  直到有一天。

  太爺中了蠱毒,危在旦夕。

  將家主之位傳給了父親……

  剎那之間,一切都不同了。

  教坊司的二爺搖身一變,成為了當(dāng)朝宰輔。

  他不下棋了,不逛青樓了,也不管顧自己和母親了。

  母親孤身離開了楚國,返回了萬里大漠深處,她本就屬于哪里。

  自己突兀的多了兩位兄長,那是父親的義子。

  周曉怡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少了一位教習(xí)。

  她有很多教習(xí),修行、書畫、德行、琴曲……唯獨(dú)棋藝是二爺親自督促。

  不過當(dāng)朝宰輔以天下為棋,她這個女兒便只能獨(dú)自對著棋盤發(fā)呆。

  那位宰輔甚至忘了再給她請一位教習(xí),陪她打譜。

  她修行有所精進(jìn),凝氣入體之后前往長生坊歷練,父親也沒有出面……

  反倒是那位陌生的兄長交給自己一塊傳訊玉。

  他說……

  太爺壽元將盡,丹霞宗宗主,噬元蠱丹方,盡快。

  以自己極品水靈根的資質(zhì),成為一個宗門的親傳弟子,應(yīng)當(dāng)是不難的。

  房檐上,周曉怡目光呆滯,貪婪的呼吸著寒風(fēng)中的火石氣味。

  二爺終于執(zhí)棋了。

  他的女兒成為了一枚棋子。

  女子美眸微闔,秀頸顫動,飲盡了不再溫?zé)岬陌诇?/p>

  青絲被寒風(fēng)蹂躪,她緩緩睜開美眸看向院中的凌亂布置。

  火樹銀花墜落,點(diǎn)綴層雪,卻不用清掃。

  灶房的飯可以留到明天再吃,碗可以第二天再洗。

  女人可以和男人坐在一起吃飯,不用守在一旁侍候。

  這個趙慶修為與自己相仿,但卻只是個雜役……雖然見識淺薄,但卻對自己的妻子極好。

  他應(yīng)當(dāng)是對自己有意,否則也不會將自己接來家中。

  女子難以避免的幻想,如若自己和他結(jié)為道侶,那個顧清歡真是討厭的緊,不過趙慶對她倒是挺在乎。

  自己會不會和這個男人有個小女兒?

  或者自己便是他的小女兒?

  這男人笨是笨了些,不過倒也可以多接觸一番。

  昌水縣有花燈節(jié),秀姑娘喊自己好多次了……

  趙慶會獨(dú)自前往,去見自己?

  還是帶著他的兩個女人,一起去找自己逛花燈?

  周曉怡輕盈躍下房檐,將瓷碗清洗干凈后放回原位,而后便默默回到靜室打坐。

  覺得自己肯定是方才喝醉了,怎么會有那種念想?

  竟然還想做他的女兒,真是不知廉恥!

  他如果趁著自己醉酒,強(qiáng)行要自己的身子怎么辦?

  呵。

  晾他也沒有那般膽量……

  腳下傳來冰涼的觸感,青蔥玉趾微微收攏,周曉怡一顆芳心蕩漾搖曳。

  “神識進(jìn)入他人明堂,動輒便是萬劫不復(fù)!”

  她似是感覺到了自己嬌軀在顫抖,神識被吞沒,有清泉淌過地面……

  眼前的身影朦朧,天高云闊。

  自己和那個男人結(jié)發(fā)成侶已經(jīng)有上千個日夜了。

  他會記下自己說過的話,會照顧自己的情緒,會在自己發(fā)瘋的時候跪在自己身前喊主人,會將遇到的所有事情講給自己聽。

  他已經(jīng)不笨了,自己有時下棋也會投子認(rèn)輸了。

  他還是會請教自己應(yīng)該怎么辦,這樣做是否妥當(dāng)。

  他說家里曉怡說了算,曉怡說是什么就是什么。

  阿爹……

  演武場中,接連不斷的修士離場,一炷香的時間便只剩下十三人。

  紅衣女子緩緩抬眸,靈戒上毫光一閃而逝,她纖手緊握一把青鞭……望向了看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