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錦國。
晚秋的柏山之中。
不知何時升起了云霧,附近的天色也灰蒙蒙的,仿若會有一場急來的暴風(fēng)雨。
枯葉在林間飄落,發(fā)出沙沙的響聲,襯的這片山巒更加安靜。
山風(fēng)凜冽,卷起地上的枯葉,裹挾著潮濕泥土獨(dú)有的氣息……
依舊是那片偌大山居。
只不過再沒有了七國的修士嘈雜,唯聽聞寒鴉在枯枝上凄鳴不止。
趙慶、姝月、曉怡、清歡、項(xiàng)沁,五人聚于一處亭臺之間,安靜觀望著山居空曠之處的動靜。
——菩提行走,即將破境金丹。
這位等待仙路多年的大師兄,如今終于要第一個邁出去了。
而且是在這金丹飛升之地。
玉京諸脈皆在,觀禮皮無妄破境的同時,自也體悟各自的修行。
……
此刻。
皮無妄孤身盤坐于一道玉蒲之上,那儼然是菩提的修行秘寶。
云海的幻法遮掩了天地,如今的柏山,已然是一處不可知尋的仙境。
數(shù)位碎星男女,二十余具傀儡,散列立于光頭周遭,一道道繁奧陣紋腳下的靈基中升騰而起,于天地間交錯縱橫。
守御之陣,寧心之陣,聚靈之陣……數(shù)不清的陣法間錯連攜,使得曉怡遙遙望著,明艷美眸中顯露漣漪不斷品味。
更有三枚紫珠的奇丹,落于空置的靈玉陣基之上,像是也化作了這連攜大陣的一部分。
丹氣藥性會隨著陣紋靈氣一同,引入皮無妄經(jīng)絡(luò)之中。
趙慶攬著嬌妻遠(yuǎn)遠(yuǎn)笑望,以火澤睽審視異丹,心下暗自琢磨思索,同清歡低語道:“三枚藥性分列五氣,尤重妄意,倒是能助力金丹破境修行……”
此外。
楚紅檸、葉曦、蒲秀、游暖、卓虞、南宮憐……一眾天香女子,同樣屈膝倚坐于陣法之間。
姿情絕艷而又身段美貌不一,各自執(zhí)琴調(diào)息平靜,青蔥玉指懸墜身前,與一道道繃緊的靈琴絲弦將觸未觸。
只有天香行走,留在亭臺中擺爛。
司禾神情慵懶帶笑,白皙的藕臂撐起了螓首,身邊陪著洛纖凝。
……大家便就如此安靜望著。
直至過去近半個多時辰。
位于繁雜陣法正中心的光頭,身上威壓愈發(fā)厚重磅礴,周遭靈氣都被壓得逸散消弭……
他才豁然睜開了雙眼,眸光有些渾濁不似以往清澈,但卻又帶著說不出的壓迫感。
“扶光,起?!?/p>
與此同時。
隨著蒲秀一聲輕柔低語落下,十?dāng)?shù)位天香姑娘齊齊頷首,青蔥玉指間落不斷,靈慧魄牽引的靈曲回蕩開來。
“錚——錚——”
僅是幾息的輕柔細(xì)膩后,那宛如暖泉般的曲律陡然變得激昂,短促而又有力,像是能夠穿透人的七魄,使人憑生一股莫名意氣。
當(dāng)曲律激昂而落的瞬間。
周遭十?dāng)?shù)道傀儡橫掠亂陣之間,光影間錯使人眼花繚亂,仿若有意攪動著什么。
而這般境況落在小姨眼中……
她的璇璣瞳卻是見到了,那是牽引著難以估量的繁雜陣眼,在飛速變陣!
仿若這整座柏山都成為了棋局,碎星亭中有人落子不斷,與高天之上的風(fēng)云博弈!
小姨心中不由無奈笑嘆。
碎星一脈削弱這秘境雷罰的手段,竟是如此繁瑣而又直接嗎?
以陣?yán)矶Q觀……
她與夫君輕聲笑語:“畢竟咱們在秘境里面,改變不了秘境外的連攜大陣?!?/p>
“只能以這般手段,強(qiáng)行攪亂那雷罰飛升陣,對此地的映照感知,以足夠繁雜的陣紋扭曲應(yīng)對,接連變化使得那雷罰遲遲無法落下……”
趙慶聽著微微挑眉,繼而笑著點(diǎn)頭從容道:“明白,我教的?!?/p>
小姨:?
你教的?
她不由很是鄙夷笑剜了夫君一眼。
碎星這么復(fù)雜的陣法變化,怎么可能是你教的?
不過趙慶卻笑而不語……
可遠(yuǎn)處碎星一脈的山居亭臺之間,卻傳來了碎星行走寧夜的笑語:“的確是他教的。”
“以此為周師妹換了一套棋陣。”
?。???
聽聞此言。
不光是小姨神情古怪起來,即便是姝月和清歡,也都當(dāng)真是愣了一下。
周曉怡心中疑惑莫名,清冷美眸中滿是不解,幽幽低語道:“夫君贈我棋陣……不是去年在中州三仙崖?”
嗯吶!
趙慶咧嘴一笑,對小姨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又偏偏不告訴她。
只道是:“娘子且先觀禮就好。”
……
其實(shí)他也沒教寧夜什么。
他又根本不懂陣法。
不過這般激烈錯亂山陣的手段,的確與趙慶有些關(guān)系……也與張瑾一留下的遺產(chǎn)有關(guān)。
去年,他去往碎星圣地,從寧夜手中為小姨換了一套棋陣。
作為代價(jià),他則是給了寧夜一塊……壞掉的電路集成板。
那東西,屬實(shí)是給碎星行走點(diǎn)醒了。
近來偶爾傳訊與趙慶溝通了解。
如今也另辟蹊徑,直接動用十?dāng)?shù)道傀儡,簡單粗暴的接連變陣,逼得那引陣而成的雷罰遲遲無法凝聚!
如果用趙慶的話來說,純粹是給那大陣干宕機(jī)了,CPU死死卡住轉(zhuǎn)不過來……
陣箓激發(fā)必有靈紋箓絡(luò)延伸匯聚,而眼下的柏山之中的激蕩變化,卻是使得某些陣法的偉力,被攪動著遲遲落不下來。
——這儼然是代價(jià)最大,最為笨重的辦法。
可眼下卻又出奇的好用。
以趙慶和寧夜的嘗試,如今再看,陣法實(shí)則是較為笨重,不夠靈動的手段。
就像是擬定好的程序一樣,陣紋、陣眼、陣基、陣絡(luò),皆有跡可循,以既定的規(guī)則演化……
既然出不去弄不壞,那臨時給他干死機(jī)不就行了?
專挑復(fù)雜的陣法用上,專挑卡手節(jié)點(diǎn)變化。
那天地之外的連攜雷陣,蔓延臨近柏山的靈絡(luò),如今就好像卡在棧里的信息一樣,被攪動的遲遲無法得到下一步遞進(jìn)……
隨著激昂的曲律回蕩天地,半座柏山都被亂陣攪的靈氣撕裂,光影橫斜草木紛飛。
于陣法正中心打坐的皮無妄,終是身上氣息驟然消弭一瞬,轉(zhuǎn)而化作了極為洶涌的威壓逸散開來!
可與此前不同的是……長空中再沒有驚天雷鳴。
而錚錚不絕的曲律,卻是愈發(fā)高亢刺耳!
皮無妄的體內(nèi)。
氣華、精華、神華……三華連韻,轉(zhuǎn)瞬凝聚。
五氣歸位,若點(diǎn)綴于璀璨金丹之畔的幽芒,熠熠生輝。
金丹一境!
金丹三境!
金丹五境!
金丹八境!
頃刻功成!
這是皮無妄作為大師兄,等待仙路數(shù)十年的真正底蘊(yùn)。
金丹不同于練氣筑基。
唯有三華五氣分列八境,光頭破境的一瞬,便已臨近了元嬰!
一眾玉京修士神情凝重,安靜望著莫名有些感慨。
畢竟……
這同樣也意味著。
他們已是歲月中逝去之人,待到仙路結(jié)束之后,各脈行走早已是各有其位……
而他們,便會如同過往的張瑾一、道信……
仙道愈是深修,前路愈是清冷幽寒。
再回首,身后盡是逝去的風(fēng)華。
漸漸地,皮無妄周身威壓散去,長身而起自封修為,日后只要不傾力展示金丹手段,倒也不至于被雷劈。
而在這秘境里,也不用如何傾力出手。
待日后真正出手一戰(zhàn)化神……被雷劈也都不算什么了。
“下一個,誰去?”
琴音如寒風(fēng)中的燭火,漸漸熄停。
柏山深處變幻莫測的陣光,也隨之遲緩消弭。
光頭飛掠入菩提亭臺,輕松笑語著,氣色如舊不見分毫異常。
唯是長空愈發(fā)灰暗,山風(fēng)冷冽刺骨……要下雨了。
……無人應(yīng)聲。
大家都不急這一日兩日的光景。
趙慶依舊安靜觀禮,此刻神情微微一動,耳邊傳來女子的輕柔傳音:“師兄,我想去?!?/p>
葉曦神情溫柔,倚坐于大陣深處,側(cè)目含笑遙遙望著某處山居亭臺。
趙慶:?
“你別去,先看著?!?/p>
“等流程穩(wěn)妥足夠熟絡(luò),你再去試試不遲。”
他自己顯然是不去。
也不讓曉怡去,不讓檸妹和葉曦去。
這玩意兒,就像是金丹流水線一樣,多過幾個樣品再說唄……
倒也不是趙慶慫。
而是他作為某一個環(huán)節(jié)的技術(shù)指導(dǎo),很清楚大家都是什么草臺班子。
還是穩(wěn)妥些好,至少師兄師姐們底蘊(yùn)深厚,容錯率足夠高……而且高的離譜。
“我去吧?!?/p>
曲盈兒柔和的嗓音響起。
繼而起身笑道:“諸位先歇息三個時辰,稍后還望大家助力一二了。”
三個時辰調(diào)息籌備……
趙慶大致感知眾人修為,玉京諸脈能夠結(jié)丹者,應(yīng)是有四十人左右。
這也就意味著。
檸妹、曦兒、蒲秀……最近半個月都得在流水線上班了。
眼下。
除卻陣中調(diào)息的碎星修士與天香姑娘外,玉京各脈依舊分列觀禮,儼然是要等到這場維系十?dāng)?shù)日的盛事結(jié)束。
而趙慶也與大家商議。
定下了他們血衣天香這邊,暫時的修行次序。
他血衣行走,自然是作為第一個。
繼而天香蒲秀、血衣項(xiàng)沁、天香楚紅檸、天香葉曦、血衣周曉怡……依次破境。
至于到底排隊(duì)到什么時候,全看各脈的安排就是。
眼下則是帶四個姑娘高居亭臺喝茶。
輕語跟嬌妻傳音安撫笑著:“你和清歡不急這會兒,再有一年破境金丹都還來得及。”
“為夫定能幫你灌滿修為?!?/p>
姝月:……
起開!
她沒好氣剜了夫君一眼,近日來欺負(fù)的自己當(dāng)真是……像把以往躲避魚水的債,都連本帶利的還上了。
根本就是按著自己一夜肆虐。
莫說是人了,就算是牲口也受不了啊!?
不過她儼然也知道。
顯露怯懦羞色,只會讓自己的男人更有興致……多少年的夫妻了?
“好啊,姝月求之不得~”
她淺笑傳音,脆生生的像是下戰(zhàn)書一樣,包含期待。
趙慶看著嬌妻笑眸,與曉怡清歡暗暗對視,笑而不語。
狠話是有了……如果晚上不求饒的話,倒是能更有氣勢一些。
“要金丹了……”
周曉怡一身紅衣,清冷淺笑著。
一手撐著側(cè)顏,一手舉著熱茶品味,跟夫君微微挑眉示意。
像是在說……
當(dāng)年夫君比自己步入筑基更早,如今卻是會與自己同時步入金丹……
“夫君?!?/p>
她美眸掠過項(xiàng)沁,直言與趙慶笑語。
“記得當(dāng)年妾身剛為血衣弟子,破境筑基之時的夜晚嗎?”
哦?
你這不是跟姝月?lián)屩詥幔。?/p>
趙慶心下古怪,卻也驚訝于曉怡此刻的大膽……畢竟項(xiàng)沁還在身邊。
他當(dāng)然記得。
那時候,他們一家人還在松山定居,司禾還在壽云山上。
不過那一夜,則是在攬仙鎮(zhèn)渡過的。
曉怡修行有成,兩人也已恩愛多年,又說著情話喝了很多烈酒。
難得動情至極……曉怡伏跪近乎被他牽著云雨。
也是趙慶第一次,融化開了清冷娘子炙熱的欲望。
不過眼下……
他卻是起了調(diào)戲心思,毫不在意項(xiàng)沁就在身邊,更像是沒有想起來曉怡口中的舊事……
私下按著姝月的柔荑,對曉怡神情疑惑道:“什么事?那夜怎么了?”
清歡在旁淺笑抿唇,安靜垂下了螓首無聲。
項(xiàng)沁看的有些古怪……這,又是什么秘密?
她疑惑的目光在周曉怡和王姝月身上流轉(zhuǎn),繼而又打量趙慶。
只覺得……
曉怡原本清冷的容顏,似是漸漸變得玩味,更多了一抹挑釁……也有些臉紅。
?。???
只是瞬間,項(xiàng)沁就大致猜到了什么。
估摸著,也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事。
曉怡笑眸漣漣,清冷幽幽,隨口輕語道:“那夜,你殺死了楚國宰輔?!?/p>
趙慶:?
別亂說。
我沒有!
可耳邊的嬌媚傳音,卻是不依不饒的嚶嚀:“爹爹?”
趙慶逗弄曉怡興起,只當(dāng)是沒有聽見傳音。
嘴上輕笑道:“宰輔不是還活的好好的?”
“呵!”
曉怡不屑一笑。
隨手取出了酒盞,也取出了自中州帶來的美酒。
一邊自斟一邊收斂的笑意,溫柔輕語著:“又過多少年了?”
十三年。
趙慶心中暗道。
溫和接過酒盞,陪飲無聲。
嬌妻在旁也接了一盞美酒,先是遞給清歡,繼而又接,遞給項(xiàng)沁。
柔聲笑語著:“蘭慶集開了又開,十三年了?!?/p>
“明年夫君甲子壽?!?/p>
“清歡也到了四十二歲,看著還跟個沒人管的小奴婢似的?!?/p>
四十二歲?
項(xiàng)沁微微抬眸,望了一眼清歡唇角噙著的笑意。
她也五十多歲了,不過修為比清歡高很多……但這半歲月其實(shí)不算什么。
不過她不知的是……
清歡的年歲,在姝月的笑語中尤有意義。
顧清歡。
如今已經(jīng)超過了,當(dāng)年他們一家初見李清辭時,那位姐姐的年紀(jì)。
像是半輩子就這么匆匆過來了。
甲子一壽,是夫君的一段路,也是她們?nèi)齻€姐妹的半輩子。
曉怡在旁奚落笑著,紅衣烈烈美眸撲閃:“都是要六十歲的老爺了,還跟個逛樓公子似的逗弄姑娘?!?/p>
趙慶:?
你特么你四十歲的人婦。
你管自己叫姑娘???
他輕笑挑眉與曉怡對視:“夫人不也是幾十歲的大姑娘了?還與為夫打啞謎?!?/p>
曉怡清冷笑著剜了一眼。
對啊。
可本小姐,當(dāng)年也不是如花似玉的年紀(jì),名揚(yáng)丹霞的冷艷師姐?
這些年跟著你,都忘記自己孤身一人時,到底是什么脾氣了。
正當(dāng)此刻。
有柔和的神識探入泥丸,她下意識便牽引纏繞。
腦海中回蕩起夫君的傳音奚落:“一晃這么多年,周姑娘金丹之夜,咱們小酌幾杯?”
“呵!”
曉怡冷笑輕挑:“趙老爺自便?!?/p>
繼而溫柔輕語猶似訴情:“妾身……能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