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壓抑的古殿之中。
龜裂的玉璧折射著微光,在古樸廊柱上投下扭曲暗影。
趙慶神情凝重至極,徑直步向那處偏殿所在。
而身后剩余的四位長老齊齊注視,目光中隱現(xiàn)期待與疑惑,隱隱不解這七長老的突兀傳音,是什么意思。
不過眼下。
趙慶顯然是沒機會跟他們解釋了。
反正解釋了也沒人會聽。
如今,古樸厚重的殿門近在眼前,步入其中,便是深淵,千鈞一發(fā)!
是走???
是留???
草!
趙慶最后猶豫一瞬,眸光不由閃過幾分兇厲……腳步更快了。
這會兒走了沒用??!
魏元特么的,他有自己的一套流程!
明明守護千年的重寶丟失,他竟然第一時間,是他媽的找個龜殼給自己套上,先躲在里面用所有長老祭煉自身!
這跟誰說理去?
自己是否逃離,根本不怎么影響魏元的行事。
除非……
按他的流程來。
動靜之間。
巍峨的殿門開啟一隅,浩瀚元神禁封之下,唯能感覺到其中威壓與生機流轉(zhuǎn)。
趙慶神情不改,眼底帶著凝重與疑惑。
一步入內(nèi)!
隆隆——
身后傳來石門閉闔的巨響,震蕩塵埃散落在這偏殿之中。
與此同時。
更有磅礴無盡的威壓當頭而下!
直接便將趙慶禁錮,使得他七竅流血神魂不穩(wěn)。
只是光影交錯之間。
便已是前所未有生死危機!
可趙慶雙眸隱約變得猩紅,溢出的血跡劃過面頰。
卻又似乎并未在意此刻的危局。
反而帶著更多的凝重與意外,審視著這處偏殿的陳置……感受著偏殿中滔天的血氣……以及那位負手而立的禍祖。
四長老馮印浩。
應是被搜魂毀軀了,這殿中的血氣,便是剛剛那位四長老的。
魏元神情冰冷,望來的目光帶著幾分狠厲桀驁。
而他身后……
則是一座偌大的丹爐,仿若仙鼎巨器,縱橫數(shù)十丈有余,磅礴的生機自爐身之上散發(fā)。
見此情景,趙慶不由暗自點頭。
果然……需要爐子。
兵人不是妖獸,不可能生吞自煉。
此刻。
魏元負手立于丹爐之前,神情桀驁目光陰翳:“哼——七長老,不意外嗎?”
趙慶聞言微微挑眉。
即便一身修為被元神鎮(zhèn)壓,也陰沉著臉色嗤笑道:“意外?”
“我當然意外。”
“我意外……宗主的膽量有些太小了。”
“七位長老而已,五個元嬰兩個金丹?!?/p>
“竟是還要分個先后,躲在這龜殼里一個一個祭煉?”
聽聞此言。
魏元目光灼灼認真盯了趙慶少許。
竟是露出幾分意味深長的笑容,似是覺得自己的杰作,難得有人洞察直言。
他隨意搖了搖頭笑道:“顧少主不懂丹道,本座不怪你?!?/p>
“藥材……要一步一步入爐?!?/p>
“太急了反而不好?!?/p>
是嗎?
難道不是你丹道不精?
難道不是害怕被反殺?
趙慶神情冰冷,沉默不語。
這下。
反倒魏元有些意外了,冷冷注視著這七竅流血的顧長歌,挑眉質(zhì)疑道:“你不怕?”
對此。
趙慶不由唇角抽動,露出一抹陰冷笑意:“你敢殺我?”
“你想將我也當成藥材?”
魏元聽著眸中寒芒一閃,當即大手招攝!
直接便扣緊了趙慶的頭顱!
“哼!”
“上次搜魂有人救你。”
“這次還有嗎?”
“五處遺澤是你取的吧?”
“本座的草木珍丹,都讓那尸傀送走了?”
“你說……來救你的人中,會不會出現(xiàn)那枚靈鑰?”
“他們進的來嗎?”
“他們眼下在哪里?”
“是哪處秘境中藏匿?”
“還是某處陣法遮掩?”
“本座事后會一一尋覓?!?/p>
對于這些。
趙慶自是一句話都不說,只是神情更加陰沉凄冷。
魏元緊扣他的頭顱,桀驁自語的同時,以強橫元神橫沖直撞!
強行搜魂之際,與趙慶泥丸爭搏間!
瞬息便傾壓而過,將其泥丸都震的支離破碎。
命宮洞開之際,隱約有男子命魂閃爍一瞬,當場消弭無蹤……
只是剎那!
趙慶陰沉猙獰的血瞳中,便散去了神蘊精氣。
即刻命隕!
在強行抗爭這化神搜魂之下,沒有出現(xiàn)絲毫意外的……魂散了。
魏元見狀不由神情更冷,嗤笑一聲。
將手中提起頭顱的尸體湊近。
仔仔細細的探查他魂散之際的憶?!?/p>
可!
所見所知卻使得這位禍祖,當即面色巨變,滿目驚疑臉色陰沉。
他竟然任何關(guān)乎古闕的線索,都沒有尋覓到!
浩瀚元神所感之下。
唯有一副雨中山景!
云霧朦朧遍布著巍峨青山,黃昏微雨不疾不徐的自藤蘿淌下。
可昏雨之間,卻又是漫山遍野的熊熊烈火。
火光中更有神異女子,回眸望來。
那道身影有些扭曲而虛幻,白發(fā)女子的雙眸宛若幽深寒潭,帶著不盡的冷漠和平靜……
見此情景。
魏元不由瞬間脊背發(fā)涼。
只覺眼前的尸體竟如此燙手!
即便他深藏這九玄的遺宮之中,都隱隱感受到了強烈的危機。
可他細細又查。
卻發(fā)現(xiàn)了這顧長歌的命宮,竟浩瀚無邊無際,宛若一座神山巍峨。
仿若自身元神入內(nèi),當即便會魂飛魄散!
驟然間。
魏元手中一顫,將尸體丟在了地上!
他知道!
是那座山??!
是舉世罕見的仙物異寶!
此刻。
這偏殿之中尤為沉寂,即便周遭并無一人。
可這化神禍祖,依舊是膽戰(zhàn)心驚的握緊了手掌,面色陰沉不定,驚疑中又帶著貪婪。
他想取出那座山印。
但那般異寶,根本不是他化神手段能夠左右的。
幻而凝真,虛而不滅。
大道之器!
一念及此。
魏元狠厲的眼中,閃過前所未有的貪婪。
比當年初入九玄遺澤,都更勝千百倍的貪婪!
此刻臉色陰沉不定。
終是不太放心,只覺這顧長歌無法搜魂,可能是命魂藏匿被仙寶遮掩了。
不免再次細細又查。
以一縷元神……仔仔細細的去感知那巍峨太阿!
然而。
剎那間!
那浩瀚無垠的命宮神山蕩起天威。
直接便將他分出的元神,鎮(zhèn)壓堙滅!
更甚至!
似是某處藤蘿上的小蝶輕盈振翅……
便已是極為恐怖凄厲的天地變幻,一股冷寂的死意像是延入他的靈魂深處!
尸山血海!
一具具森然白骨中,血肉漸生。
有妖艷女子半面骨相,空洞至極的望著……
“嗬嗬——”
不知不覺間,魏元便已是驚出一身冷汗。
若是這天地間真正的化神修士,想來不至于此。
但顯然。
他不是。
正如趙慶隱約間所察。
他只是一個……被祭煉的兵人,即便掙脫束縛獲得滔天的機緣,但面對一切未知,如何心安?
眼下惶恐混雜著貪婪。
近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便開啟了偌大鼎爐。
要將這顧長歌,生生煉化!
即便這古殿中冷寂沉悶,周遭并無一人。
但魏元目光依舊兇狠非常。
直接便以磅礴修為,將尸身的經(jīng)絡寸寸摧毀繃斷!
將顧長歌的琉璃金丹,粗暴提煉,死死握在手中貪婪汲取。
直至那宛若仙寶的琉璃水丸,再無任何一縷靈氣蕩出后,才將那顆色澤晦暗的金丹丟進了爐中。
繼而——便是這顧長歌的儲物戒。
魏元摘下儲物戒,近乎目光都在顫抖,心知這戒中很可能……已經(jīng)什么都不剩下了。
但他還是想要,還是期待。
希冀有人幫他打開了古闕,帶出了仙珍遺澤。
更希冀這萬錫殿的少主,到底藏著什么樣的秘密。
但事實上,很可惜。
他什么都沒有得到。
那尸身的戒子禁制不在,其中除卻修行資財……
唯一值得留意的。
唯一不同尋常的。
僅僅只是一枚瓷玉瓶,其中似是封存著某位存在的血精。
浩瀚妖氣盡數(shù)被封存其中,伴隨著殷紅的血液自玉璧淌動流轉(zhuǎn)……
至此。
魏元終是不再抱有任何僥幸。
像是氣急敗壞一般,直接摧毀了尸身的泥丸,將其頭顱果斷斬下!
繼而以元神一推,血淋淋的頭顱伴隨著尸身,追隨那顆殘損的金丹而去,一并入爐!
五道極品靈根,一道絕品靈根,猶勝完完整整的元嬰底蘊,他自然也要!
轟??!
浩蕩的巨響回蕩空幽古殿,數(shù)十丈的方鼎閉闔……
這偏殿之中,唯留下彌漫的血腥味,以及男人粗重的喘息聲,不知是緊張還是貪婪。
平復許久過后,男人才撤去了元神禁封,輕松笑語回蕩悠長:“二長老,來試試吧?!?/p>
……
……
九玄的遺寶丹鼎之中。
赤色的爐壁攏化穹頂,金紅符秘在灼浪中明滅流轉(zhuǎn)。
極致的灼熱與紛亂的靈力呼嘯,宛若世間煉獄。
翻涌的紫焰時而炸散,虛而似幻的火舌舔舐著鼎身。
一聲聲轟轟悶響回蕩,宛若風雷,煉獄之中的暗紅煙炁凝成實體,蛛網(wǎng)般的凝結(jié)化作了丹陣。
炎流像是自地竅噴涌,裹挾著碎骨般的赤晶砂。
正如趙慶所料。
這九玄的遺鼎之中,四長老的元嬰正被封禁沉淪,元嬰的磅礴修為與威壓散去,生機都在緩緩流逝。
而他的軀體,已然是于這煉獄之中,混雜著各般丹草,化作一股股精純的靈蘊消散了。
但——
這遺鼎之中。
卻又不僅有四長老馮印浩的元嬰。
更有一道讓人意外至極的嬰身,此刻被禁封著一切,升騰于青紫玄焰中掙扎坐化。
——大長老,穆敬修。
當他得見那顆琉璃金丹,墜入爐中玄火之底,不由狠厲眸光中滿是貪戀不舍。
可沒過太久。
他便憑著最后的感知,于煉獄之中得見此生難忘的一幕!
顧長歌那血淋淋的尸身與頭顱,竟是詭異牽連生機流轉(zhuǎn),宛若復生重塑一般!
轟?。?/p>
剎那間,他只覺自己靈魂都在炸響。
不只是他。
同樣被祭煉與這遺鼎中的馮印浩,更是嘶鳴不止苦苦哀求。
魏元要祭煉他們,自當保留他們元嬰入爐。
可顧長歌……
死了啊!
魂飛魄散!
金丹都沒了!經(jīng)絡都寸斷!丹田被毀!
——他怎么活過來了!?
紫青玄焰使得這鼎中宛若夢幻,所見所知的光影都極盡扭曲,煉獄之中的煙炁凝成丹陣,封禁著所有藥材與生靈。
可那顧長歌。
竟像是修為盡數(shù)恢復!
猶比金丹斷肢重生神異百倍!
只是……
其冷漠平靜的側(cè)顏之上,一抹詭異至極的蓮紋鋪開,像是扭曲的血絡延入脖頸。
自毀煉于煉獄中的法衣而下,繼續(xù)綿延著……背負刺青。
“呼——”
趙慶深深呼吸,打量起這遺鼎內(nèi)部。
轟轟玄焰激蕩之間宛若風雷,一縷縷丹毒化作的灰霧凝結(jié)成繭,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熔化的鉛塊。
他的確是死了一次。
也算是真真正正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
得到多年的太阿印,第一次保下了他的命魂。
這就足夠了。
他此刻顯然是個尸傀,一切都由骨女執(zhí)掌,自身命魂只是暫居。
卻也操控著屬于自己的尸身,極為新奇而又意外的審視那兩道元嬰。
更甚至是笑出了聲。
“呦——”
“大長老?”
“您也在呢?”
說著。
他腳下隱約間陰煞流轉(zhuǎn),化作一抹化不開的玄冰,壓制了紫青丹火,隨意步向了那可憐巴巴的嬰身。
趙慶隨意抬手抹去臉頰上干裂的血痕。
施施然輕笑打量元嬰小人兒的神情:“不向本行走介紹一下嗎?”
“外面那位——”
“你的杰作?”
“他是你的兵人?還是你的藥人?”
“斷浪州,靖安云丹派,四代弟子……穆丹師?”
“嗯?”
見此詭異情景。
穆敬修哪能反應的過來!?
不由神情劇烈變化,自驚駭惶恐化作難明的疑惑,更甚至多了一抹求生的渴望。
至此千劫死境,也根本說不出任何舊事了。
只是拼盡全力掙脫禁封,遞送出極為微弱的波動。
“你究竟是誰?”
“金丹不復,肉身盡毀……你還能離開?”
嗯……
趙慶感受著那孱弱至極的氣機。
不由無奈搖了搖頭。
“走什么?”
“不走了?!?/p>
“肉身毀了以后再說?!?/p>
“我留下?!?/p>
說著,他便御冰而行,與那奄奄一息的元嬰錯身,臨近了赤紅的鼎壁觀望。
金丹不復,肉身盡毀。
這對于一個金丹來說,顯然是致命的。
但……如果對一個元嬰來說呢?
肉身盡毀算得了什么?
嬰身啊!
修嬰身!
鬼魄之氣,先天為義,空于懼,屬白帝之金氣朝元。
此行劍走偏鋒,抵劫境鎮(zhèn)懼而行,為的便是定下鬼魄!
——在這九玄的遺鼎之中證嬰!
趙慶借助著骨女命蝶的修為,以那全然不同于自身的蓮蠱脈絡,去嘗試著撐起九曜封印。
可隱約恍惚間,這煉獄深處又傳來了另一道波動。
是四長老。
“顧少主能救我們?”
“你為什么不被丹火融魂融軀?”
聽聞此言。
趙慶不由神情微頓,繼而搖了搖頭:“兩位走好,救不了?!?/p>
至于……他為什么能夠在這煉獄中行徑自如?
他是九寒體??!
白玉樓主座下姿,玉瑤九寒仙體!
方才全然無能為力的境況,唯一的機會,也就是魏元的爐子了。
很不巧。
他可以進來洗澡。
甚至骨女的命蝶也全然不懼,倆人都是陰煞凝聚的九寒體。
不過很顯然。
此刻的骨女,比他認真凝重了太多。
借著他的尸體自語擔憂道:“時間來得及嗎?四位長老即便生疑聯(lián)手,魏元解決他們也很快便開爐?!?/p>
“在這之前……你能證嬰?憑什么?”
時間?
不不不。
滔天紫煙化作的煉獄之中。
那自說自話的男子法衣繚亂,背負刺青,詭異輕笑著宛若世間邪魔。
他抬起了手指……
那帶著冰霜寒煞的欣長手指,緩緩觸碰摸索著赤紅鼎壁,任由斷指被寸寸灼盡,化作生機煙炁涌動無蹤……
“師姐。”
“紫珠有位五師兄,很有趣?!?/p>
“他當年給楊霄那一代設(shè)下的丹塔?!?/p>
“是教會一個丹師識悟丹燼,煉化一座不屬于自己的丹爐?!?/p>
“怎么樣?”
“同淵藥王法,同傳丹宗鼎?!?/p>
“魏元在爐外,而我在爐內(nèi)?!?/p>
“這是誰的丹爐?”
“留給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p>
啊——
疼!
趙慶話音落下,當即便感受到仿佛鋼針刺魂一樣的痛楚,自血痂寸寸華灰的指尖傳來,不由驟然神情極盡扭曲。
緊接著。
他竟又是自言自語,言辭冷漠平靜至極,似又帶著幽怨:“閉嘴,快些,否則不為你巫法鎮(zhèn)痛?!?/p>
“你這樣……太危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