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這次離開,也不知多久才能回來……”
司幽城,玄機閣。
小姨身著一襲朱紗輕伏在欄桿上,雙眸出神的望著城中來往的商客與散修,飄逸烏發(fā)在寒風(fēng)中肆意飛蕩著。
“至多半年吧,龐師兄那一代的龍淵也僅開啟了一月,孟師姐那一代則是三個月,許師妹只是花費了七日時間……”
趙慶同樣倚在欄桿之畔,攬著曉怡的柳腰輕聲言語。
由于近日便要動身前往龍淵了,清歡下山到了姐姐那里陪伴告別,倒是真的沒有打擾小姨吃獨食。
小姨微微嘆息,輕緩掙脫了懷抱,轉(zhuǎn)而將自己的玉手交給趙慶,兩人一起伏安靜的伏在欄桿上出神。
耳畔是幽咽凄厲的寒風(fēng),鼻尖縈繞著幽冷芳香,亂舞的青絲打在臉上有些發(fā)癢。
趙慶揉捏掌中溫潤的纖手,輕笑道:“到時候還得靠你照顧好她們?nèi)齻€?!?/p>
“不是應(yīng)該將我們這三個女兒托付給檸兒照看?”小姨一挑黛眉,朱唇輕啟氣若幽蘭。
趙慶一聽,這哪兒行?。?/p>
“紅檸雖說機敏活潑,但也只能照顧的了自己,哪比得上夫人沉穩(wěn)細膩?”
“呵?!毙∫梯p哼一聲,沒有多加言語。
耳畔又只剩下了呼嘯的風(fēng)聲與隱約傳來的散修談笑。
趙慶也靜靜享受著此刻的安寧,笑看女子清冷如畫的側(cè)顏。
良久之后,小姨抬眸望向遠空的陰云,緩聲自語道:“這次與紫珠的丹塔不同……”
趙慶輕聲寬慰:“只是人數(shù)更少而已,倒也更加輕松。”
周曉怡不置可否的隨意點頭,而后側(cè)目望向丈夫的雙眸:“你若是死在了龍淵里,司禾還能將命魂救回來嗎?”
趙慶:……
他心生無奈,也陪著小姨露出幾分悵然神色:“等入了龍淵才能真正知曉,想來應(yīng)當不會影響太阿印的庇護……”
小姨旋即又陷入了沉默。
趙慶抬手梳理女子飛蕩的青絲,攬過香肩輕笑道:“你男人又不傻,做事自有分寸,怎么會死在龍淵里?”
血衣的行走爭鋒確實與紫珠丹塔不同。
眼下諸多血子還不曾進入龍淵,但據(jù)檸妹自中州得到的消息以及孟雪的傳訊——如今已有八位血子身隕在了各自州屬,戰(zhàn)修的行走試煉可謂是分外殘酷。
趙慶甚至一度懷疑,自己過去這半年如果停留在血神峰修行,是否也會死的不明不白……
但話說回來,這半年壽云山附近倒是沒有任何異動,一切都風(fēng)平浪靜,這反倒讓他產(chǎn)生了莫名的惶恐。
“夫君?!?/p>
小姨螓首倚在了男人肩頭,罕見柔弱道:“血神峰的幾位血子都還活著,他們沒有爭……咱們也不爭?!?/p>
趙慶不由心中一軟,緩緩屈身坐靠在木欄之下,將曉怡緊緊扯入懷中溫存。
那張原本極盡清冷的容顏,此刻滿是擔(dān)憂之色,暗淡的美眸中蘊藏著不忍與遲疑。
趙慶暗自嘆息,挽起曉怡垂落的長發(fā),而后含笑揉捏她的挺翹瓊鼻:“我何時遇事不與你商量?這次自然也都聽你的?!?/p>
小姨輕啟朱唇欲言又止,不知不覺間水潤的美眸微微泛紅,她突兀擰身將丈夫撲倒在地,死死的按著他的雙肩注視。
但望見丈夫滿是憐愛的眸子,又緩緩垂下螓首趴在了他胸膛之上,只是輕聲自語道:“清歡的仇已經(jīng)報了,我還沒有與你成婚,這些年陪著東奔西走……年后咱們便去絕塵谷見娘親了?!?/p>
“你和司禾時常講述夏皇界的故事……”
“我不想去夏皇界游逛,月兒和清歡也不會想的?!?/p>
她纖手緊握趙慶的肩骨,如玉蔥指止不住的輕顫,咬牙道:“活著,即便是負了司禾負了檸兒,也別負了姝月清歡和你女兒?!?/p>
“你已經(jīng)是永寧血子,咱們以后安安穩(wěn)穩(wěn)的生活足夠了,但你若是死了……”
“不會?!壁w慶打斷小姨的言語,緩緩揉弄她的螓首低聲道:“這些時日苦修煉神經(jīng)與浮影法,不就是為了活著回來照顧你們嗎?”
“再者,我身上還有天道殘片,怎么可能會死在血衣的試煉里?”
小姨漸漸沒了聲息,只是安靜趴在自己男人胸膛上,用臉頰默默感受著磅礴而有力的心跳。
某一刻,她突然抬頭貼在趙慶耳邊吮舐廝磨,輕佻笑道:“即便是太阿印能夠帶回你的命魂,你也不許冒險行事?!?/p>
“我不要你成為行走,只要龍淵之后你能站在女兒面前,女兒拋棄一切清傲與尊嚴,服侍爹爹與清歡……此世此生?!?/p>
聽聞此言,趙慶不由滿心炙熱,寵溺的捧起玉顏輕吻。
他輕笑扯動女子微涼的小巧耳垂:“我自然會審時度勢,你這是將我當做幼童哄著順著嗎?”
小姨美眸扇動,彎彎的睫毛撲閃撲閃,與丈夫四目相對輕柔笑道:“你這些年來不也總是哄著順著我?”
“女兒實在是幫不上了,也沒有什么更珍貴的物件交予?!?/p>
“唯有這些年來積攢的寵溺,能還給爹爹一些?!?/p>
趙慶沒由來的感覺心神一顫,溫柔抱起曉怡的嬌軀步入樓閣小室之中,輕聲言語道:“你的柔情才是我此生最寶貴的珍藏……比行走之位珍貴太多?!?/p>
房門閉合,幽咽的風(fēng)聲戛然而止。
小姨一改往日清傲姿態(tài),甜膩蜜語直喚的人氣血翻涌神魂蕩漾。
但氣血交縱靈力勾連之間,她神識演化的術(shù)法卻是絲毫沒有留手,只恨不得將趙慶斬殺于此。
凝練浩瀚的神識將朱子紗衣都崩碎,化作絲絲縷縷的紗緞紛飛飄蕩,如同小室中的一場紅雪。
小姨沒有任何猶豫,神識盡數(shù)離開泥丸,刺魂術(shù)施展,直接沖向趙慶眉心。
卻還在男人耳邊嬌媚喘息:“爹爹不是最愛看……女兒泥丸破碎雙眸潰散之相嗎?”
趙慶心神搖曳,溫柔掰過枕邊螓首輕吻玉顏。
感受到泥丸中傳來的陣陣刺痛,他也只是輕聲笑道:“不愛看了,傷你身子?!?/p>
小姨眼底蕩起漣漪,緩緩放松了下來嬌柔道:“如此……奴兒隨主人回家,瓊漿玉液,丹臺鎖鏈,與清歡同侍。”
“也不必了?!?/p>
趙慶含笑拒絕,將懷中嬌軀擁的更緊,此刻只想行那最輕柔的魚水溫存。
萬幸得遇。
良人如斯。
夫復(fù)何求。
……
……
傍晚,殘陽似血。
天地之間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刺骨的寒風(fēng)吹得人面頰生疼。
但此情此景卻又如夢似幻,趙慶和小姨接上了清歡,三人緩緩漫步在夕陽與風(fēng)雪之中。
沿著山間滿是歲月積痕的羊腸小道,踏過腳下被霜雪染白的蕪雜枯草。
早已凍結(jié)的溪渠被飛雪點綴,映著胭脂般的斜陽余暉,顯得分外凄美。
曉怡氣色紅潤,纖手與趙慶緊緊交握,腰間寶紅紋帶搖曳,容顏之上皆是似水柔情。
清歡鳳眸深處滿是笑意,不知在想些什么,垂落的水袖于三人身后蕩漾……同寒風(fēng)與飛雪共舞。
這些日子發(fā)生了很多事,但卻又像是什么都不曾變過。
先是冥殤血子單錦慈死了,就死在了趙慶曾游逛過的銀霄雪原。
其后雷皇州、千幻州、兩州血子接連身死,至于被哪一州的修士所殺……也都沒有消息。
天香行走凝聚金丹了,傳言其是為了追趕那位血衣行走的腳步,這一代天香行走也同樣空位,明年冬日便是天香的行走試煉。
此外紅檸收到的中州傳訊中,還有關(guān)于如意仙宗的消息。
當年他們共同進入過的枯桃秘境、紅檸巧取柳褪的青柳秘境,劉子敬程岳白婉秋等人于十萬大山中發(fā)現(xiàn)的宗門殘境……皆盡到了中州,成為了九劍樓的一處試煉之地。
司禾與趙慶閑暇時猜測著,或許當年纖凝沒有收到九劍一脈的命令,便是與此有關(guān)。
繼而是秦楚欣座下的乾元宮歸入了寒冰谷,兩個宗門合二為一,與長生劍派互為犄角,一宗深處松山腹地,一宗遙望北漠荒川。
其后又有血子殞命的消息斷斷續(xù)續(xù)傳出,不過壽云山倒是一切安寧。
司幽城中如今已經(jīng)有了不少商客與散修,雖說依舊抵不上早年丹霞城的繁華,但總也是步入了正軌。
宗門開山招收了一千二百多名弟子,大多是練氣初期與先天武者,分居司幽城外三處小坊之中,所接取的香火任務(wù),自然也分屬武安欒離九華三郡。
鮮有幾位資質(zhì)超絕的苗子,也都交給了丹鬼與七秀偶爾調(diào)教,還送給了寒冰谷兩位靈覺超凡之人。
趙慶一家自己的事都忙不清,自然不會見獵心喜收什么入門弟子,洛纖凝與劉子敬白婉秋,更是懶得教導(dǎo)他人。
宗中弟子并無內(nèi)外門之別,但資質(zhì)高者手段妙者,自然修為提升更快,也就更容易得到貢獻與資源,從而在司幽城中享受諸多權(quán)益。
司幽城附近的十幾處縣鄉(xiāng),如今香火極為鼎盛,已經(jīng)能夠滿足司禾行云布雨顯露神跡,亦或是供她施展一些簡單的神道妙法。
清歡有各種奇珍供應(yīng)著,重修進境飛快,如今已經(jīng)再蘊神識踏入了練氣七層。
趙慶自己日日磨礪,也總算把神識勉強拉扯到了筑基后期的境界,但與他那世所罕見的靈力道海相比,神識依舊顯得有些孱弱。
紅檸秋天的時候隨白婉秋回了一趟香痕海,另外與蘇荷在七夏國游玩了幾天,除此之外便一直安靜守在家中,這對于她的習(xí)性來說,已經(jīng)是頗為收斂了。
……
夜幕遮天。
整片天地在風(fēng)雪之中顯得分外凄寂,山間已經(jīng)鋪滿了皚皚白雪。
趙慶與小姨清歡,悠閑逛蕩著看雪聽風(fēng),發(fā)絲之間自然也都沾染了些許雪色。
山崖盡處,浩大的宮苑于寒風(fēng)之中安靜佇立著。
大門之后那座氣勢恢宏的影壁上,此刻也積了厚厚的雪層,雪水順著黝青的巨石滑落,來不及落地便已經(jīng)凝結(jié)成冰。
晶瑩剔透的冰柱映著冷月寒星,倒也分外璀璨刺目。
琴劍酒棋龍鶴虎,逍遙落拓永無憂——小姨閑時的題字依舊游龍恣意,灑脫不凡。
隱約間有悠揚暢快的笛聲傳徹,有明艷女子又穿上了自己的小絨襖,于寒夜之中觀雪弄笛,輕盈吐息之間呼出的白霧被狂風(fēng)吹散。
姝月懷中抱著小獸,纖手撐著紙傘,邁著輕快的步子迎出了宮苑的大門。
“夫君!”
“下雪啦?!?/p>
趙慶松開了小姨的纖手,也不再攬抱清歡。
他率先迎向嬌妻將之橫抱而起,有力的手掌托起嬌妻秀額,在紅撲撲的小臉上狠狠親了一口,含笑道:“又是一年要過去了?!?/p>
姝月抱緊了懷中小獸,親昵低語:“十三年了。”
小姨美眸扇動,望向不遠處獨自吹曲子的紅檸,而后給了趙慶一個只有他倆能懂的眼神。
趙慶依舊橫抱嬌妻步向?qū)m苑之中,隨手將其方才持握的紙傘交給了小姨,小姨還未來得及將紙傘折合,卻又被清歡抬手接過……
清歡臉上帶著難以言明的笑容,鳳眸輕抬望向了寒夜中的點點星輝。
藕臂揮動隨手一拋……輕盈紙傘便被呼嘯寒風(fēng)卷動著,消失在了雪夜盡頭。
小姨望著飄飄搖搖的紙傘,望著漫天紛飛的鵝毛大雪,美眸之間也多了一抹笑意。
……
飄搖大雪之中。
一道明亮的匹練自夜空飛撲而下,化作密密麻麻的幽藍熒光炸散,宛若墜下大地的星河。
天傾劍映著凌冽寒光倒卷而回,被姝月隨手持握,擊劍而歌。
司禾化作了那副慵倦的妖神姿容,獨倚枯木之下含笑抿動著滾燙濁酒。
小姨修長的美腿交疊,屈身倚坐在飛雪之中,纖纖玉手輕撫勾彈木琴,湊出激昂暢意的琴律,應(yīng)和著姝月的劍歌。
檸妹被趙慶攬在了身前,玉笛的孔位由趙慶持握掌控,她則是嬉笑著輕吻笛孔吐息吹奏。
趙慶這些日子跟著她學(xué)了不少笛曲,時而兩人琴曲同奏,時而也如這般親昵嬉戲。
楚紅檸絕美的側(cè)顏在雪夜之中顯得尤為嫣紅,嬌軀倚靠在男子懷中,凌亂的發(fā)絲貼著唇角,有種說不出的嫵媚與癡迷。
吻笛之間綿密吐息,就連呼出的蒙蒙白霧,似乎都帶著如糖似蜜般的歡愉和滿足。
五人圍坐之間,一抹水袖在寒風(fēng)中肆意蕩漾著。
清歡嬌柔的纖足踏著白雪,窈窕身姿隨著藕臂與水袖一舞芳華,搖曳生姿,曼妙輕靈。
清顏白衫,青絲墨染,水袖飄逸,若仙若靈。
天上寒月開宮鏡……青絲飛蕩星宿搖。
小姨又取出了早年在北漠購下的烈酒……
與此同時,壽云山下。
一道血紅的玉舟破空而來,孟雪默默凝望眼前一道道鮮紅的龍紋,稍加遲疑之后還是沒有踏入其中。
而是取出了血玉給趙慶講明目前的情況。
壽云山上,趙慶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杯盞,滿目詫異的盯著手中血玉……
小姨美眸輕抬,柔聲問道:“血神峰有消息?是要動身前往龍淵了嗎?”
趙慶:……
他微微點頭而后又搖頭。
“是該動身了。”
“不過……龐師兄不見了?!?/p>
?。?/p>
姝月與小姨紅檸滿目驚疑,就連對這些不管不顧的清歡都隱現(xiàn)擔(dān)憂之色。
永寧州!
第五血子!
龐振!
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