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那僧人出現(xiàn)之時。
高天之上沉浮的菩提仙宮中,正在閉目誦經(jīng)的青年緩緩睜開了眸子,手中的念珠也不再捻動。
那神韻內(nèi)斂的珠串之間,其中一顆開始散發(fā)刺目金光,接引著磅礴的香火匯聚而來,又有一道僧人的虛影顯化此間。
“五師兄?!逼o妄早已習(xí)慣了師兄的神出鬼沒,此刻沒有起身,只是輕喚了一聲。
僧相虛影隨意點頭,應(yīng)道:“是小六,如今已是煉虛境界?!?/p>
“你上上上上代六師兄,你可直喚六師兄,也可喚一聲道信前輩。”
上……上……上上代?
七百年時間自元嬰修至煉虛?
皮無妄心直口快:“那師兄你為何還這么弱?”
僧影一時語塞,語重心長道:“無妄……”
青年應(yīng)聲:“師兄?!?/p>
“沒事?!?/p>
話音落盡,香火頓散,僧相虛影消失不見。
皮無妄猶疑一瞬,望見道信前輩被那些化神大修迎接后,便也沒有再前往拜見。
而是一邊暗自與鳳皇行走傳音,一邊摸到了另一顆念珠,引動香火澆灌其上。
絲絲縷縷的香火之力,演化出一處云霧遮掩的山林,其上有斑駁古塔,漫山紅楓都隨風(fēng)飄散。
“無妄?!惫潘杏新曇魝鞒?。
皮無妄濃眉大眼,頂著锃亮的光頭,雙眸中閃過一絲雀躍:“六師兄,我給你說個事兒……”
……
永寧青殿之中,紅檸與幾位血子招待著諸多貴客。
龐振則是引在道信一側(cè),帶他去找王姝月。
感受到那一絲若有若無的道蘊,龐振心神激蕩搖曳,他并非不識這位菩提行走……
五百多年前他入主永寧血神峰時,便曾有機會見過這位菩提行走。
只不過山河一晃,匆匆?guī)装倌隁q月,當(dāng)年元嬰境的行走,如今的修為已碾壓自己太多太多。
不過此刻,龐振更感到好奇的是,這位道信來龍淵做什么?
是因為司幽娘娘?
總不可能是來祝賀趙慶的吧?
那未免太過荒謬。
年輕僧人輕緩邁步,滿是睿智的目光不時望龐振兩眼。
“龐血子……身上怎么有股劍意?”
龐振隨意笑應(yīng)道:“多謝前輩關(guān)照,我只是前些日子遇見一位小劍修?!?/p>
“原來如此……”道信收回了目光,而后不再言語。
很快的。
聞訊趕來的王姝月,便見到了這兩位傾壓一州的大修。
“龐師兄?!?/p>
“前輩……”
姝月明眸善睞,行婢子之禮拜見兩人。
即便是龐振沒有與她傳音提醒,她也知曉眼前這位大修是何來歷。
數(shù)年之前,清辭姐姐出家之時,賀陽山白馬寺外的道信方丈,其眸光中的神韻與之一般無二。
不僅如此。
姝月經(jīng)由趙慶與司禾的閑時講述,更知曉極多隱秘之事。
譬如道信曾前往過司禾的家鄉(xiāng)……
譬如道信曾在陳長生之前,便觸及過三百里劍陣秘境……
譬如天道殘片之事……
譬如,是道信屠了九華峰下的苗家……
這些,龐振顯然是不知道的。
剛剛護(hù)送完苗劍的他,根本就沒有想過,道信也能和苗劍有任何的關(guān)系。
“姝月,我正有幾件雜物交于你?!蹦贻p僧人定睛一看,便很是隨和的喚出了女子名姓。
龐振見狀,旋即打了個哈哈告辭離去,沒再多摻和司幽娘娘的事。
他心中有數(shù),傳聞司幽娘娘與道信相識,那道信能認(rèn)得王姝月,倒也符合情理。
王姝月與道信入了青殿深處的靜室,安靜煮茶待客,并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慌張。
她與清歡一同在姐姐那邊小坐時,沒少聽姐姐言說起道信這個老禿驢,而姐姐自然也經(jīng)常向方丈提及家事。
對方一眼認(rèn)出自己并不奇怪,姐姐在白馬寺時,清歡也只有自己和曉怡兩個姐妹。
而在李清辭的口中,道信根本就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尋常老僧,時常糊涂到連寺里的銀子都算不明白。
道信是修士這件事,雖說姐姐后來心里跟明鏡似的,但每每與他對坐他談天說地,也根本不會將這些放在心上,甚至是對其破口大罵都很是平常。
“姐姐前些日子,還與我言起方丈的舊事?!?/p>
姝月心思機敏,既然對方喚她姝月,那她便也同著凡俗那般,只把對方當(dāng)做寺里的方丈便可。
道信深邃的目光靜靜注視著女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姝月嬉笑奉茶,而后對坐僧人身前,隨意抬手整理著自己的婦髻……明眸皓齒間滿是靈動,俏顏明媚睫毛彎彎,宛若初為人婦的懵懂小女。
“方丈需要姝月轉(zhuǎn)交的是什么好寶貝?”她如此說笑,提醒僧人開口言語。
道信目光顫動,低頭看了看茶盞,又抬頭看向姝月。
言簡意賅:“如今趙慶成了行走,該還錢了。”
王姝月:??
她旋即將自己的娟秀小戒摘下,輕笑遞送到茶盞一側(cè):“家里的東西都在這兒了,方丈可得給姝月留點兒?!?/p>
姝月自然不會認(rèn)為,道信真的是來討債的,才一百萬靈石……
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
道信還真就不客氣,直接從她儲物戒里摸走了百顆上品靈石。
“緣起緣滅,老僧修行所在,施主見笑。”
王姝月只覺得匪夷所思,一個如此境界的大修……
她輕笑應(yīng)道:“回去與姐姐言說,她該偷偷罵你摳門了?!?/p>
道信眸光慈和,也露出了些許笑容。
他輕輕揮手,桌案上出現(xiàn)了五枚玉簡,以及一尊小巧的青暗銅像。
“這幾件雜物,你收起幫著轉(zhuǎn)交吧。”
姝月稍稍打量,輕疑道:“給娘娘的?”
娘娘?
道信稍稍適應(yīng)這個新稱呼,而后笑道:“這銅像出自山海,便贈予娘娘吧?!?/p>
“此五道玉簡,乃是老僧閑時書錄的經(jīng)文?!?/p>
“尚未抄錄成冊,只能由你代勞了?!?/p>
“《清辭經(jīng)》交于天水郡賀陽縣李姑娘?!?/p>
“《慧廣經(jīng)》交于天水郡祝靈縣魏公子。”
“《承遠(yuǎn)經(jīng)》轉(zhuǎn)贈賀陽山白馬寺承遠(yuǎn)方丈?!?/p>
“《普覺經(jīng)》帶給交萍縣燕青大俠?!?/p>
“《云燭雜感》敬贈壽云山司幽娘娘。”
王姝月明眸扇動,心知道信離開白馬寺后,寺里的僧人也都走了不少,原本的承遠(yuǎn)住持則是成為了方丈。
給清辭姐姐的經(jīng)文……
“這四卷經(jīng)文是菩提傳承?”她直接大大方方的問詢,反正自己一個小女人也不怕說錯什么。
道信無聲含笑點頭,又取出了一方偌大的竹壇,其中盡是老茶,足足有十?dāng)?shù)斤之多。
姝月自然明白,這是能夠明心悟道的罕見珍寶,除卻留給姐姐之外,還要分給慧廣承遠(yuǎn)普覺……
她打趣說笑:“方丈不怕我私下獨吞了?”
道信也笑:“那你便留著自己喝。”
王姝月小心翼翼的把這些東西收起,而后將娟秀靈戒重新帶回纖指,低聲道:“夫君受了傷,還在龍淵之中修養(yǎng)?!?/p>
道信低頭整理著自己的禪衣,似是準(zhǔn)備離去:“此來只為自身修行,了卻些許塵緣,便不久留了?!?/p>
嗯?
不知為什么,姝月此刻只覺得對方在交代后事一般。
但以道信的修為與地位,顯然不會突兀身死……
她輕聲自語:“方丈要離開這天下嗎?”
僧人緩緩搖頭:“心有所感,閉關(guān)些許歲月。”
姝月盈盈起身,認(rèn)真道:“姝月送送方丈?!?/p>
……
而此刻的永寧青殿之中,談笑聲稍顯稀疏了些。
張瑾一帶著卞鯨羽,與龐振湊在一起傳音交談著,孟雪偶爾引著客人穿行殿中,也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不去靠近。
望見姝月與僧人推門而出,鯨魚娘與龐振低聲見禮。
張瑾一則是美眸輕眨,示意僧人再瞥一眼龐振,私下里傳音言說:“苗劍與沈俗到了九劍圣地,道友日后可寧心修行,養(yǎng)劍一事交于我們。”
一行五人沒有行出太遠(yuǎn),只到了永寧青殿之外,道信便一步邁出消失不見。
姝月明眸清澈,將些許疑惑暫時壓在心底,對眼前三位化神修士認(rèn)真行禮:“姝月拜謝三位前輩,對夫君的護(hù)持照拂……”
“無礙?!?/p>
“趙慶一共有幾個女人?”張瑾一隨口應(yīng)下之后,不忘笑問師弟的八卦。
這下子可把姝月難住了。
四個?
還是五個?
曉怡和紅檸在冥殤時,師姐早就見過了……
她烏溜溜的眸子轉(zhuǎn)動,含笑應(yīng)道:“師姐應(yīng)當(dāng)是好奇清歡吧?”
此言傳出,龐振似是想起了什么,正要說說清歡身上的怪事……
卻發(fā)現(xiàn)張瑾一正默默的打量著王姝月。
卞鯨羽也笑瞇瞇的看著姝月,同樣感受到了那股若有若無的勢。
王姝月雖然修為不高,但動靜間卻暗蘊天地之勢。
似乎她身邊吹過的寒風(fēng),腳下踏起的漣漪,都顯得更加舒緩祥和。
一個正在筑基的女修,怎么可能有如此境界?
顯然是經(jīng)過高人調(diào)教的……
“這要是隨便感受一下磁場……”嬌俏少女暗中傳音,心知張謹(jǐn)一最近滿腦子都是電磁炮的事。
張瑾一不動聲色,輕笑問詢道:“你是雷靈根?”
姝月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不知怎么從清歡身上扯到了自己的靈根。
她輕聲回應(yīng):“下品雷靈根。”
“嗯,認(rèn)真修行,讓趙慶把家里的錢都給你管著?!?/p>
張瑾一心里打定了注意,不過眼下卻并未提起什么。
畢竟一個電磁炮劍仙的誕生,還需要系統(tǒng)的學(xué)習(xí)各種知識。
……
龍淵之下。
足足數(shù)個時辰之后,趙慶才心滿意足的收起了手中血淋淋石刀。
他細(xì)細(xì)打量著手中的小骨,雖說僅有一握大小。
但質(zhì)地晶瑩溫潤,宛若明澈通透的玉石一般,其內(nèi)隱約可以窺見光華流轉(zhuǎn)。
而且這小骨取自龍頸之間……極為完整,并未有任何損傷。
這龍骨的珍貴程度,絲毫不弱于柳仙遺褪。
據(jù)司禾言說,這是真正的仙材,并非修仙之仙,而是仙人之仙!
若非是血衣樓主的仙軀精血,萬不可能以一血之力,便可定下數(shù)萬年的血衣傳承。
不過由于他如今是血衣行走,擔(dān)心會有什么嚴(yán)重的后果,便也沒有敢取太多。
只是象征性的取了倆塊而已。
一塊用來給清歡凝萃血脈使用,另一塊則是留在家里壓箱底,以后不管是療傷愈命,亦或是煉器煉體、修法入藥……都有機會用得上。
至于前爪上截的那五尺龍筋,他還沒有想好用來做什么。
只當(dāng)是替司禾出氣了。
心念相通,他感知的十分清楚,司禾再見龍身之時的冷漠,只恨不得把這條龍給扒皮抽筋。
故而當(dāng)他握起石刀的那一瞬,直接便成為了血衣樓里最大的二五仔。
真正扒皮抽筋肯定是做不到的,不光他不敢,連司禾自己都心里發(fā)慌……
雖說張瑾一留下了神異石刀,但若是真的亂來,那純粹就是找死。
不過截小一段順手的龍筋,給禾媽拿在手里平時把玩,泄泄憤也不錯。
整條龍軀足有千丈之余,僅僅只取了五尺……應(yīng)該沒什么大問題。
腦海中陰華蕩漾。
白發(fā)少女笑顏明媚:“夠了夠了,張瑾一還真放心把你自己留在這兒。”
趙慶:……
她能不放心嘛?
是死是活我還是能掂量清楚的。
小姨也是美眸含笑,雖說有些擔(dān)心趙慶的處境,但龐振言及龍骨在前,又有張瑾一方才的暗示,想來也沒有什么問題。
清歡同樣也借助司禾的元神演化觀望著,只不過她望見那塊晶瑩剔透的龍骨時,鳳眸中隱隱顯露幾分不忍,更是擔(dān)憂主人日后的處境。
念及那條龍身是青影的身子,但主人又是為了自己的修行取骨……
其實她修行所需資質(zhì),早就已經(jīng)超出尋常太多了,有白玉的傳承加持,根本不用擔(dān)心雜靈根會拖累自身……
不過趙慶顯然不會管她這那的,有什么好東西都想著往她身上懟。
趙慶將一切收拾妥當(dāng)后,不忘將諸多玉令中的珍寶,全都騰到自己的玉令之中。
傳承精血則是分裝,一千三百滴留給永寧州,剩下整整一千滴自然是直接私吞……老手藝了。
雖說他自己也不清楚,留著一千滴傳承精血有什么用。
但留著準(zhǔn)沒錯。
除了出自龍身上的這些東西之外,各種極品絕品靈器,丹符陣傀數(shù)不勝數(shù),他倒是沒再細(xì)細(xì)查驗。
畢竟已經(jīng)是血衣行走了,眼光得放長遠(yuǎn)些,把格局打開。
現(xiàn)在手里的這點的資源,完全可以說是九牛一毛。
此刻,趙慶隨意捏碎了一枚血子玉令,示意張瑾一把他接出去。
司禾依舊在充當(dāng)著視頻通話信號站,先前小姨和清歡借助陣法傳音,需要回到壽云山觀望場中局勢,擔(dān)心出了什么差錯,便直接留在了家里。
小姨眼看趙慶捏碎了玉令,不忘調(diào)笑提醒道:“檸兒方才傳訊給家里,玉京各脈的女修都已經(jīng)把永寧青殿擠滿了?!?/p>
趙慶心中暗暗跟司禾吐槽小姨的小心思,嘴上則是笑應(yīng)道:“果真如此?等我去看看。”
話音落下不到三五息的時間,他便感受到了那股傳渡術(shù)法所帶來的震蕩感。
眼前的世界暗滅一瞬……
下一刻,他便出現(xiàn)在了永寧州青殿之外。
趙慶甚至來不及定睛一看,鋪天蓋地的神識傳音便已呼嘯而至。
“奴家南仙圣地安如煙,道友可曾結(jié)有道侶?”
“小女骨州齊紫霜,清嬈行走吩咐小女前來拜見公子?!?/p>
“哈哈!趙行走,可還記得我江某人?”
“在下曠夢潭韓修,數(shù)月之前匆匆會面,未曾想再見道友已是血衣行走!”
“天香蘭脈沙秋靜,可能與行走一見述閑?”
“王騰道友……嘻嘻!映雪隨著甘霖師兄特來拜訪~”
“趙慶,楚欣已至,便不打擾你見客了?!?/p>
“奴兒菩提悟妙,恭賀趙血子晉升血衣行走之位。”
“師弟快來,梁羽將小九也帶來了?!?/p>
“趙行走,這倒是雀兒第一次與男子傳音了~”
“……”
“……”
嚯!
好家伙!
趙慶哪兒體驗過這種待遇,瞬時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而且不光是女人找他……
特么的,這么多男人是什么意思?
當(dāng)他震蕩的神識稍稍緩和一些,眼前的世界變得清晰之時。
更是覺得自己走錯了地方。
他定睛一看,那天香的二十二座飛閣,不知何時已經(jīng)落到了自己正正跟前。
兩位金丹修為穿著清涼的美人兒含笑而來,纖足之上細(xì)秀鎖鏈晃蕩搖曳,踮動海面蕩起絲絲漣漪……
白玉樓的小腰精……味道真不賴?。?/p>
血星映照之下,只覺得眼前的每個容顏都分外妖嬈嫵媚。
當(dāng)然,男人除外。
趙慶回望永寧青殿,一張張面孔含笑望來,熟悉的、陌生的、沒那么熟悉的……
當(dāng)他尋見窗邊靜立的嬌妻與檸妹之時,不由面露笑意快步尋去。
諸多修士仙客自是讓開了路徑,紅檸依舊笑吟吟的站在窗邊望著,姝月則是輕快邁步迎向了自己的丈夫。
“抱歉,如煙并未探聽明了,先前傳音冒犯了道友?!?/p>
“奴兒便不留了,日后有緣再與行走坐而論道?!?/p>
“以道友如今之地位,這等練氣小女只怕會落了顏面吧?”
趙慶:???
他正一一回應(yīng)那些傳音之時,突然聽到了一個非常離譜的傳音。
不過他仔細(xì)一想,若是讓那些中州含著金鑰匙的修士一看,姝月確實有些撐不起門面……
他將迎來的嬌妻橫抱而起,直接笑著把她的簪子扯去,任由如瀑青絲垂落。
親昵梳理凌亂發(fā)絲之時,順帶循著神識回望過去……
只見是天香群閣中的一個女人,長得倒還真不錯,穿著一襲素紗雪帔,笑起來既優(yōu)雅又溫柔……
叫啥來著?
趙慶回憶方才的諸多傳音,一時竟沒有想起來這是哪個。
他遠(yuǎn)遠(yuǎn)望向張瑾一一臉看笑話的模樣,目光交錯詢問一瞬之后……
“姝月,罵她大傻逼。”
“就那里,對著她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