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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0章 桃花緣

戊午年。

  柒月拾叁日,夜。

  趙慶和曉怡大婚在即,整個楚國似乎都遮上了一層喜慶的紗罩。

  遠(yuǎn)空的弦月愈發(fā)圓潤,星河璀璨,夜風(fēng)清朗。

  那十七顆耀眼晨星無序排布浩瀚銀河中,依舊如同一雙雙眸子般,注視著數(shù)之不盡的山河大地。

  只不過,其中的有一顆星辰,似乎染上了一層朦朧的緋紅色澤。

  ……

  血衣。

  殷紅的蒼穹依舊凄冷,一道道猙獰的裂隙仿佛要將天地都撕碎……但卻也只在長空盡處蔓延閃爍。

  瓊寶原向西兩千里。

  巍峨浩渺的玄玉山上,濃郁的靈氣聚成了河流,沿著浩浩湯湯的江水涌向蝕風(fēng)崖。

  這整座山,便是一處浩無邊際的靈材血玉。

  行于其上,入目所見盡是晶瑩剔透的玉壁,其間偶爾顯露的緋紅異紋,與那片白茫茫的寶原遙遙相應(yīng)著,綺麗而又夢幻。

  ——張瑾一離開之前挑選的玉山,名喚夢仙地。

  也是血星之上,為數(shù)不多的靜謐寶地,至少沒有遮天蔽日的赤沙席卷,更不似暗沉血崖那般凄冷……

  這夢仙地西南稍顯平緩的玉坪間,如今已經(jīng)盡是奇木案幾,濃郁的生機(jī)聚攏而來,偶見靈動貌美的天香女子言笑散步。

  那些天香的女人,自然是嚴(yán)燁從中州招呼來的。

  熟不熟不要緊,主要為了個熱鬧。

  趙慶才能有多少親友賓客?

  他這個做師兄的,自然是要幫著撐一撐場面。

  一株株桃木生機(jī)盎然,其上并未結(jié)果,但卻花枝招展嬌艷欲滴,似乎扎根于玉石之中——這也是龐師兄順手從紫珠薅來的。

  不僅是張瑾一,整個血衣的行走游經(jīng)紫珠,都會順手摸點東西。

  準(zhǔn)確的說……

  是玉京諸脈,都喜歡去紫珠薅羊毛。

  丹師嘛,救濟(jì)天下,合情合理。

  潺潺靈泉涌動間,發(fā)出淙淙瀝瀝的微響,馥郁芬芳的花香似乎也變得雀躍了起來。

  李素雅青絲輕攏,身著華美優(yōu)雅的月紗,安靜漫步在玉山斜徑之間,神情恬靜淡然,自有一股不凡的女子書生氣。

  這位血衣的第九行走,早早的離開了白原,來到夢仙地等著喝一杯師兄的喜酒。

  在她身邊,還有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僧人跟隨。

  這僧人穿著簡樸禪衣東張西望,眉眼間還帶有一抹未曾褪去的青雉:“趙慶師兄……我還沒見過?!?/p>

  “也只聽兩位師兄偶爾言及,八師兄說他是個很有趣的人,雖然平日不愛言笑,但實則表里不一,滿心的餿主意歪點子?!?/p>

  “咳——”

  李素雅輕咳一聲,美眸顯露無奈笑意:“可不能當(dāng)面說,到時候師兄再惦記上,說不定什么時候坑你一次?!?/p>

  彌生沉默一瞬,澄澈眸光中顯露幾分苦澀:“或許師兄早就惦記上我了?!?/p>

  “嗯?”

  女子美眸橫斜,平靜笑問道:“為什么?你們不是還沒碰過面?”

  彌生:……

  “我確實沒和師兄碰過面?!?/p>

  “但師兄卻和我碰過面……在一個叫如意仙宗的地方,我聽都沒聽說過?!?/p>

  李素雅黛眉一蹙,但很快便理解了彌生言語中的意思。

  她轉(zhuǎn)而溫柔笑語道:“師兄還是很良善的,不會惦記這些。”

  “我不信?!?/p>

  小光頭跟皮無妄如出一轍,張嘴就是一句我不信,使得那溫柔女子一時間竟有些無言以對。

  ……

  ·

  子夜的楚國依舊靜謐。

  但各地的司幽祠中,卻擠滿了官貴美婦,他們帶著金銀珠寶恭敬禮拜著司幽娘娘,送上祝愿的同時,也傾訴自己最近的困苦。

  女帝要出嫁了——這是整個楚國的盛事。

  九萬里山河間數(shù)之不盡的司幽祠,也并未再夜里閉祠鎖殿。

  濃郁的香火直沖霄漢,在世人看不見的地方,匯成江河涌向了壽云山。

  香爐中的煙火徐徐翻騰,氤氳而朦朧。

  一縷縷鮮艷的朱紅絲帶,沿著祠殿的飛檐排布,被喜慶的燈籠映照著,在夜色下更顯幾分夢幻。

  祠殿被官貴富商占據(jù),尋常凡俗便在家中……為私鑄的娘娘像燃起了立香。

  若是駕馭靈舟徜徉在星河之下,便能遠(yuǎn)遠(yuǎn)的望見,此夜中那閃爍卻又晦暗的人間煙火。

  像是渡歲的前一夜,像是燈節(jié)的后幾晚,只不過卻又比之更安靜了幾分。

  ……

  整個皇都燈火通明,杏苑郊野盡是年輕的公子小姐飲酒行樂。

  即便是司幽香火鼎盛,仙政遍布四海。

  楚國也還是原本的楚國。

  平民百姓不能去跟官貴搶頭香,這皇都依舊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

  不過,楚國卻又不是原本的楚國。

  長生劍派不再左右皇室的歸屬,皇室也沒有了所謂的金丹供奉。

  杜家、吳家、周家,如今皆是尋常宗族。

  在眼下司幽與九華并立,長生劍寒冰谷各執(zhí)一方的天下,那些金丹勢力顯得毫不起眼。

  但這夜里,周家的風(fēng)頭卻也穩(wěn)穩(wěn)的蓋過了長生劍。

  天水郡郡守早早離開了賀陽,返回皇都國公府,等著明早送自己的義妹上轎。

  段文欲離開壽云山后,也同樣到了國公府。

  至此與周云豐碰面,見一見這位繼承了自己供奉之位的宰輔,兩人言說些只有他們才能聽懂的舊年軼事。

  楚國各個宗族的掌門族老,也皆盡到了國公府……

  陳長生秦楚欣聯(lián)袂而來,鄭家馬家早已入席行宴。

  慕容銘負(fù)劍而至。

  與這位兇厲劍魔相隨的,還有一位慕容氏族的弟子……不過如今已經(jīng)是楚國的血衣駐守——慕容十四。

  慕容婉兒留在司幽血衣樓待客,那他便跟著叔祖到了國公府。

  皇城寬闊的大街上張燈結(jié)彩,凡俗的熱鬧比之相府,倒是更多了幾分煙火氣。

  “女帝出嫁,要跟仙人離開了?!?/p>

  “那楚國以后是不是,都落在了那位周宰輔的手中?”

  “如此甚好,周宰輔心系百姓,圣明神武,總比一女娃思慮周全?!?/p>

  “你懂個屁!前不久隴西死那么多人,知道是誰殺的嗎?”

  “誒——???”

  “話說女娃皇帝嫁給了誰?。块L生劍派的仙人嗎?”

  “多去廟里聽一聽,嫁去了西南深山,司幽娘娘的家里,有個叫趙慶的修士?!?/p>

  “哦對了,司幽娘娘比長生劍派厲害。”

  “……這還用你說?”

  皇城教坊司。

  不管是長街還是深巷,皆盡華燈搖曳,并且這里討論明日大婚的言笑聲,比外面的更多更雜。

  一座座精巧小院中,美酒佳肴齊備,三五密友坐而對飲。

  有教坊的樂伶伏身相倚,靜靜聽著這些官貴與修士口中的婚宴。

  聽他們言說女帝,聽他們言說司幽趙慶,也聽他們言說楚國數(shù)百年未曾有過的盛事。

  “周家的女娃,我當(dāng)年去國公府還見過她呢,冷冷的看著有些幽閉。”

  “聽長生坊的人說,她和司幽的那位趙慶,已經(jīng)相識快二十年了吧?”

  “哪有二十年?也就十年出頭……?”

  “嘿,據(jù)說人家還是一路扶持相濡以沫走到的今天,現(xiàn)在可是成了星星上的仙人??!”

  “天上白玉京……你們聽說過嗎?”

  “據(jù)我所知,周家的女兒不是一直都流離在外?”

  “應(yīng)是陪在那位趙行走身邊吧,倒也不錯?!?/p>

  ……

  教坊司最深處的巷子里,有座寬闊幽寂的庭院,此處并未高懸明燈,也沒有張燈結(jié)彩。

  長街上映來的光影有些朦朧,醉客仙師的言笑有些模糊。

  清涼的夜風(fēng)裹挾著酒香與脂粉味,于深巷靜居中流轉(zhuǎn)不定……

  女子安靜的倚在樹下,一雙動人的美眸有些出神。

  這是一位姿容絕佳的女人,生著清澈卻誘人的桃眸,有挺俏的瓊鼻與酥潤薄唇,還有微蕩的發(fā)絲與緊致輕甲……

  “曉怡……趙慶……”女子喃喃輕語。

  她是這里的樂丞。

  也曾是聞名皇都的天之嬌女,當(dāng)年未滿及笄時,便已達(dá)到了練氣后期的境界。

  殷氏,殷玉穎。

  她見過周曉怡,那個不茍言笑冷若冰霜的周妹妹。

  多久了?

  十八年……?

  還是二十年……?

  如今的楚國早就沒有殷氏了,殷氏只不過是個筑基家族,當(dāng)然在朝廷紛爭中,跟隨著松山孟家一同傾覆。

  她這個天之嬌女,也早就失去了繼續(xù)修行的可能。

  她被廢去了丹田。

  那原本靈氣四溢的肉身奇藏,如今空空如也毫無生息。

  “殷樂丞——有心事?”一聲輕柔低喚自院中傳來。

  女子美眸輕闔,隨口柔聲應(yīng)答道:“沒有,在外面待著透透氣,聽聽閑話?!?/p>

  “噢——好!那我過去柳巷取些飯菜,今天想吃什么?”

  吃飯啊……

  殷玉穎輕笑搖頭:“這會兒還不餓,你自己吃完了再回來就好?!?/p>

  與侍女輕柔言語過后,女子微微嘆了口氣,白皙清麗的容顏上更顯幾分落寞。

  她繼續(xù)靠在繁茂榕樹下,盯著長街外的朦朧燈火,聽那些醉客傳來隱約的言笑聲。

  周曉怡和趙慶成婚,就在明日。

  曉怡嫁給了仙人,要去星星上了……

  殷玉穎深深呼吸,豐潤的胸脯隨之起伏,那貼合香肩的輕甲映照著燈影微微顫動。

  她不僅認(rèn)識明天的新娘子。

  也還認(rèn)識明天的新郎官。

  ——并且有過肌膚之親,赤身裸體的與之輕擁過,用自己的身體傾力承受過。

  她聽過趙慶與宰輔的交談,自己也與他們有過交談。

  雖然是在這教坊花柳之地,但她深知那是一個肩能擔(dān)山而又溫柔似海的男人,嫁給他此生無憾。

  那抹獨屬于男人的深邃柔情,她也層窺見過一二。

  就在這巷口的朦朧燈影下。

  “玉穎帶著公子在坊中轉(zhuǎn)轉(zhuǎn)?”

  耳畔似乎又有自己的輕語回蕩——

  趙慶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忍,有些落寞。

  但他臉上又帶著笑意,抬起手指緩緩幫自己梳理散亂青絲……

  “殷姑娘,告辭?!鞭D(zhuǎn)身前的輕語也像是舊友道別。

  ——

  “祝公子……萬事順?biāo)??!?/p>

  殷玉穎美眸輕闔,喃喃自語。

  她和周曉怡一般無二。

  她擁有兩道上品靈根,她的父親位列三公,她曾有機(jī)會在三十歲前跨入筑基。

  她與曉怡相識時,還是聞名皇城的平陽郡主。

  但她與趙慶相識時,卻是教坊司的一位樂丞……

  故而她知道,周二爺是沒錯的,二爺也是個溫柔縝密的男人。

  殷玉穎緩緩解去了輕甲……

  從袖中摸出了火匣子,纖手提著黑乎乎的燈籠引燃燭火。

  而后又高高挑起掛在了榕樹的樹洞里——

  “曉怡?!?/p>

  “趙公子?!?/p>

  “新婚喜樂?!?/p>

  “玉穎誠祝兩位萬事順?biāo)欤哺鞍资字s?!?/p>

  ……

  清涼的夜風(fēng)穿街過巷,拂動著滿墻的樹影與燭光。

  一條纖細(xì)的木枝將燈籠掛在樹洞里。

  榕樹的樹洞很深。

  搖曳的燈影明亮。

  女子依舊靠在榕樹下,安靜聽著隱約間傳來的故事……

  ·

  壽云山頂?shù)奶伊鴮m苑中。

  宮閣飛檐之間,也高高懸掛著一盞又一盞燈籠。

  飛瀑嘩嘩作響,濺落的水花揉碎了滿潭燈影與璀璨星河。

  原本靜伏潭畔的那頭白虎不見了蹤跡。

  有姜欲幫她繪玄砂,如今司不壽也已是鳳皇一脈的弟子,正躲在丁字末號院的地宮中嘗試化形。

  只是不知,她這只血脈稀薄的小貓,想要化形又得花費多少歲月。

  偌大的寢殿之中,紅燭撐起了一片朦朧。

  墻上的燭影搖曳輕蕩,使得此間更多了幾許溫馨與安寧。

  趙慶并未入眠。

  此刻輕擁著嬌妻靠在床頭,聽清歡講述著,前日里骨女與她私下里的交談。

  嬌妻只穿了輕薄褻衣,額間的香汗還未曾拭去,膩在丈夫懷中輕笑喘息。

  顧清歡不著片縷,發(fā)絲還有些凌亂,沿著絕美側(cè)顏貼在酥潤絳唇上……眸光溫柔如水,風(fēng)情萬種。

  她纖柔美足微微蜷縮著,同樣倚靠在床頭,輕柔自語的同時,也滿心愜意的享受著搖曳的燭影。

  這偌大寢殿中又剩下了他們?nèi)恕?/p>

  在過往的很長一段歲月里,松山的臥房里一直都是他們?nèi)恕?/p>

  小姨有自己的房間,很少留在臥房過夜。

  不過從明天開始……便不一樣了。

  ……

  小姨和紅檸今夜去了養(yǎng)心殿,冷嫻和清辭陪在那邊。

  洛纖凝、七秀、白婉秋……幾個還沒成婚的女人,也都留在養(yǎng)心殿陪曉怡等待著。

  等著明早為新娘子整理妝容、穿上紅衣、帶上鳳冠……

  這一夜。

  時光似乎過的很是緩慢。

  澄澈的月光灑落大地,夜空的星辰仿佛成了永恒。

  直至寅時過半……

  宮閣二層的書房里。

  慵艷清冷的白發(fā)女子,穿著一身無暇雪裳,安靜伏在電腦桌旁擺弄著鼠標(biāo)。

  她懷中抱著自己的真身——一只嬌小靈動的雪狐。

  顯示器上游戲通關(guān)的畫面一閃而過。

  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的背景,一顆顆像素亮起勾勒出獨特的雪白字符。

  【Loading……】

  司禾舒緩的仰了仰鵝頸,側(cè)目遙望一眼窗外月色。

  得見遠(yuǎn)空出現(xiàn)了那抹魚肚白,她幽邃的美眸中才顯露些許笑意。

  伏在鍵盤上的纖指微顫,輕松而又暢快的敲下了回車……鍵帽落下的一瞬傳出清脆聲響。

  夜風(fēng)掀起發(fā)如雪。

  司禾黛眉輕舒,美眸流盼,在心中輕笑傳念。

  “慶,游戲開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