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窗間過馬。
一晃又是五天。
這些日子里,趙慶帶著骨女近乎逛遍了藥宗。
除卻時常到下界藥谷挑挑揀揀時,無人跟隨之外。
大多時候那位大長老,都會恰巧出現(xiàn)相邀同行,儼然是在防備著什么。
可即便如此。
趙慶依舊是借著通幽術(shù)的神異,在藥宗各處都留下了神識印記。
便如之前藏經(jīng)殿的神禁之下。
乃至丹法闕、木靈峰、幽蘭殿……
可畢竟藥宗方圓數(shù)千里廣博,他還遠(yuǎn)遠(yuǎn)無法做到同時兼顧。
故而……便只監(jiān)視了幾處關(guān)鍵所在。
仙鳶邰的木殿之中。
趙慶闔眸打坐入定,凝神感知著自己的神識印記。
隨意跟骨女低語道:“錯不了?!?/p>
“含光劍上的印記,就是被魏元親手抹去的?!?/p>
“這幾天我留下的幾縷神識,穆敬修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女子聞言輕笑莞爾。
安靜站在殿墻之下,蹙眉審視著古宗神異的壁痕。
“怎么樣?還沒有動靜嗎?”
“會不會是遺漏了什么地方?”
趙慶聽了稍加沉吟,搖頭輕笑道:“應(yīng)該不會?!?/p>
“不如接著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看穆敬修還會不會跟上咱們……”
他如此古怪調(diào)笑著。
實(shí)則,留下的幾處神識印記都很有講究。
講究便講究在——如果是他能隨便逛的地方,便直接看都不多看一眼。
可若是他出行恰巧遇上了大長老……便隱晦布下一抹印記留待觀察。
屬實(shí)是直接把大長老當(dāng)靶子打了。
你既然防備我,那我肯定好好看看啊。
某種程度上來說……在他和骨女橫沖直撞下,穆敬修已然幫著標(biāo)記好了應(yīng)該留意的地方。
而且,依趙慶這幾天的旁敲側(cè)擊。
大長老與宗主關(guān)系顯然更近,尤其是比起其他長老來說。
很有可能,當(dāng)年便是兩人一起得到的遺跡機(jī)緣!
在這般思量推測之下。
大長老的防備便更有含金量了。
以至于趙慶近來,沒事兒就調(diào)用印記,視奸一下各處木殿秘地內(nèi)的境況。
骨女儼然也明白這一點(diǎn)。
此刻在旁隨意踱步,到了案前理弄起發(fā)絲笑道:“晚一些吧,這會兒大長老還沒開始傳法。”
“有的是時間給咱們指路?!?/p>
還沒傳法啊……
“那就再等等?!?/p>
趙慶如此輕笑頷首,兩人近來的行徑愈發(fā)古怪起來。
專門挑著大長老忙碌的時候逛。
如果到時候大長老還專門跟過來,豈不是說明他們逛的地方……含金量更高?
之所以如此打算。
無他。
在這般自身被當(dāng)做藥人,且多加防備的境況下,很難得再有什么進(jìn)展。
除非……
正當(dāng)此刻。
趙慶神情驟然一凝,浩瀚的神識開始在殿內(nèi)鼓蕩。
他匆匆低語道:“驚神!”
骨女美眸蕩起漣漪,當(dāng)即沒有二話,直接便以強(qiáng)橫巫法鎮(zhèn)他神華相助!
這儼然是留下的神識印記有動靜了。
“是誰?在何處?”
趙慶闔眸沉默不語,似是漸漸適應(yīng)著神華的不適。
過了三息之后,才搖頭緩聲道:“幽蘭殿的古禁之下?!?/p>
“藥人……”
“還有三長老,那個女人?!?/p>
藥人?
骨女豁然神情凝重?zé)o比。
那幽蘭殿,是宗內(nèi)藥師一脈的法渡之殿。
怎么會出現(xiàn)下界的藥人?
……
·
幽蘭殿。
眼下宗中正值傳法。
這處生機(jī)盎然的木殿,顯得空曠寂靜無比。
而木殿深處另有一殿,似被仙株巨木隔斷,其中浩蕩古禁流轉(zhuǎn)不定,強(qiáng)橫的威壓使得元嬰都難以抵抗。
女子雙眸掃過空曠古殿。
身邊左右各拘禁著兩株怪物。
兩男兩女。
皆是以生靈為肉竅爐鼎,強(qiáng)行器煉藥木而成的藥人。
而且是九臂藥人!
四個怪物早已失了神志意識,宛若腐朽垂首的一株株木植。
唯有扭曲詭異的九臂之間,一顆顆藥果流轉(zhuǎn)著靈光與生機(jī)。
三長老邁步前行。
漸漸收斂了自身修為,顯得極為小心翼翼。
尤其是屈身將某株藥人抱在懷中時,便更加的謹(jǐn)慎非常。
不但對懷中扭曲怪物沒有絲毫抵觸,反而唯恐碰落了藥人的草果……
直至她小心引動符箓,撤去了殿中某道禁制。
霎時間。
古殿之中的光影都轉(zhuǎn)瞬不同,仿若時光都漸漸褪色,顯化出一道神異流轉(zhuǎn)的闕門!
而三長老卻毫不意外,反而神情顯得更加凝重。
且極為謹(jǐn)慎的收斂修為……
抱著懷中怪物,將其腐朽眉心映于闕門之上!
锃——!
古殿闕禁光華流轉(zhuǎn),但也僅此而已。
女子見狀微微蹙眉。
隨意將藥人丟在了地上,轉(zhuǎn)而又抱起另一株藥人試探禁制……
……
仙鳶邰中。
趙慶借助神識印記遙遙窺測著。
直看得神情愈發(fā)凝重。
眼下除卻滿心驚嘆與振奮之外……
更恨不得給自己頭顱來上一拳!
他古怪笑啐道:“早該帶著小姬的,終日打雁,竟被啄了眼!”
嗯?
帶小姬?
骨女美眸一挑,豁然明悟:“怎么?有幻陣?”
趙慶:……
不然呢?
誰曾想這特么藥宗里面,還有幻陣遮掩藏匿的隱秘!
而且——
他皺眉借助神識印記又觀察了片刻。
這才緩緩睜開了劍眸,疲憊按捏眉心輕嘆道:“搞錯了。”
“八臂藥人是用來煉丹的。”
“但九臂藥人……似乎是某個禁制的鑰匙。”
他腦海中陰華輕蕩。
傳來司禾的輕語見解:“是因?yàn)榇虿婚_禁制,才有了養(yǎng)煉藥人的辦法。”
“最關(guān)鍵的就是九臂藥人?!?/p>
“各種九臂藥人,資質(zhì)藥性不同,需要一一嘗試?!?/p>
“那三長老說不定也在偷?!?/p>
趙慶:……
“現(xiàn)在看來,是這樣……草!”
他媽的!
真是玩兒瞎了!
誰曾想,這特么的藥宗里藏著幻陣,而且不止一處。
誰又曾想……
九臂藥人的出現(xiàn),竟然是為了打開某些禁制,那玩意兒只是可能存在的鑰匙!
先前以他和楊霄的丹道見解,再加上先入為主的思緒……全然都栽進(jìn)溝里了。
要不是偷窺偷看,恐怕這輩子都發(fā)現(xiàn)不了真相。
趙慶神情凝重,長身而起。
回望骨女的疑惑目光,沉吟開口道:“讓司禾跟你說,叫南宮和楊霄也都在大國寺聚下吧?!?/p>
“這九玄遺域魏元自己沒吃下,果真還有未曾打開的傳承禁制?!?/p>
“只是不知三長老是暗中摸索,還是有魏元受意……”
……
……
·
大約兩個時辰過后。
仙鳶邰最高處的木殿中。
趙慶帶著骨女聯(lián)袂而出,懶散目光掃過這浩蕩藥宗,輕笑探出神識:“許丹師?!?/p>
“走走下界,挑個兵人?!?/p>
話音落下。
不過數(shù)息光景,另一處木殿便有女子丹師迎出。
且輕柔笑語道:“七長老又去下界,想來這次能挑選到心儀的兵人。”
“還需知會大長老嗎?”
趙慶抬眸掃過女子笑容,隨意擺了擺手:“不用,走吧?!?/p>
說著。
他便帶骨女踏上了飛舟,讓這位許丹師隨行帶路。
藥宗之中仙枝交錯,數(shù)不清的木殿林立。
三人所駕馭的仙舟化作流光,飛速穿行著趕往藥脈。
極為少見的。
趙慶這次負(fù)手立于舟畔,神情不似那般慵懶隨意,言語也比以往多了不少。
“記得許丹師說,你修行有一百七十年了?”
聽聞此言。
身邊女子輕輕頷首,低語笑應(yīng)道:“正是,我十八年前入了藥宗,先前在亂海游歷。”
“哦……”
趙慶輕笑應(yīng)聲,隨意又問:“到金丹花費(fèi)了多少年?”
許婕美眸輕顫。
心下隱隱疑惑,這位顧少主難不成看上了自己?
想來自身姿色,也比他女侍強(qiáng)不少。
她柔和輕語:“到金丹有三十年了,那時候只是假丹。”
“起初是受了血傷,身殘之下傷及根本。”
“來到藥宗才緩緩修養(yǎng)過來,借助丹法修正金丹,得以斷肢重生?!?/p>
假丹……
趙慶心下了然。
這化外的境界說法,和玉京之內(nèi)有些不同。
大致意思也就是臨近金丹左右。
他輕笑與骨女對視一眼,繼而側(cè)目認(rèn)真打量起許婕。
“許丹師本來就通曉丹道?”
“還是——?”
女子美眸蕩起漣漪,對上身邊顧少主望來的目光。
思索過后理弄耳邊發(fā)絲,柔和笑語道:“起初僅僅知曉一二?!?/p>
“那時帶著傷勢誤闖藥谷,險些被當(dāng)做藥人留在下界?!?/p>
“哦?”
趙慶輕笑挑眉:“那你如今,不也一樣通曉煉制藥人的手段?”
許婕美眸輕顫,心知這位少主,不喜藥人手段。
但思襯之下。
還是認(rèn)真點(diǎn)了點(diǎn)頭,輕笑應(yīng)聲道:“公子不明白。”
“這是世間藥師正傳。”
“雖說我本不是丹師,但也有不少丹師到了宗中,皆是稱贊法統(tǒng)神妙無雙……”
這樣啊。
趙慶心下暗自嘆息。
單論藥法丹術(shù)來說,這藥宗還當(dāng)真能稱得上無上法統(tǒng)。
畢竟是建立在九玄遺域上的。
只可惜……
他稍稍沉吟,輕笑隨意道:“許丹師有沒有想過,換一處疆域修行?”
“不如以后跟我吧?!?/p>
“潛心追隨于我,日后修為更易精進(jìn),萬錫殿的底蘊(yùn)遠(yuǎn)非藥宗能比。”
此言一出。
骨女唇角勾起笑容,雙眸似也帶著審視。
而許婕心中。
卻已然是動蕩搖曳,哪兒還不明白這是何意?
她這個被七長老討來的侍女……樣貌身段可是極好的。
此刻女子淺笑抿唇,輕盈垂首莞爾道:“許婕難道……不是本來就追隨少主?”
趙慶見狀,當(dāng)即神情更多了幾分喜色。
笑呵呵拍了拍女子香肩,側(cè)目遙望深邃藥谷:“走,陪本少主去挑選一個兵人?!?/p>
……
……
一盞茶的光景過去。
趙慶游經(jīng)幾處藥谷木殿。
原本只有三人的飛舟上,也多了一位男子。
——一個神情陰翳不定,眸中滿是怨恨的男人。
修為不高,一身波動堪堪筑基左右。
但卻并非修行所得,而是硬生生被煉化至此,此生很難精進(jìn)不說,壽元也極為短暫。
“兵人,樂文宇?!?/p>
“煉有靈狻妖血,改換木蛛心?!?/p>
“同時被祭煉了祛陽金、藥枝壁弓……”
許婕距離男人站的有些遠(yuǎn),輕聲低語講述著手中玉簡,繼而對趙慶笑吟吟道:“恭喜少主,終于收下了兵人追隨。”
“想來近些日子,便不用下界了?!?/p>
趙慶神情隨和,輕笑點(diǎn)頭應(yīng)過。
“你看這兵人多兇?殊不知性命在咱們手上?!?/p>
“……再去庾株殿走走吧,從那邊下去看看藥谷?!?/p>
庾株殿!
骨女在旁聽聞此言,當(dāng)即心領(lǐng)神會。
庾株殿還能是什么地方?
姬夢所在!
她神情平靜遙遙遠(yuǎn)眺,跟隨趙慶踱步之間,已然是不動聲色……留在了兵人和許婕中間。
不過太久。
一行四人便自庾株穿行禁制,駕馭飛舟下了藥谷。
西三谷中。
即便是白日,也被浩瀚仙木遮掩的極為幽邃。
氣氛陰沉無比,滿是狼藉血污的大地上,蔓延著濃郁的血腥與藥香。
——催生養(yǎng)煉藥人之地,自然與上界藥宗全然不同。
烈烈法旗在寒風(fēng)中鼓蕩作響,壓下隱約間傳來的嘶鳴哀嚎。
似是終于有人感知到飛舟臨近。
燈影昏黃的石廊盡處。
有老者邁步而出,垂首恭敬作揖便拜:“庾殿西三谷,藥師顯榮,見過……許前輩?!?/p>
許婕對此隨意點(diǎn)頭。
即便她不認(rèn)識這顯榮藥師,但宗中大多丹師藥師都知道她的存在。
畢竟金丹修為,可不是說說而已。
此刻。
她似是疑惑站在自己身邊的骨女,不由側(cè)目對望一眼,繼而才回頭輕聲道:“這位是宗中七長老?!?/p>
“近來可有合適的兵人在箓?”
七長老?
小姬聽著神情微頓,恭敬至極的謹(jǐn)慎抬眸,似乎小心翼翼……打量著趙慶和骨女。
可……下一瞬!
轟??!
姬夢磅礴的神識驟然封鎖,趙慶的神識也同樣鎮(zhèn)封而下!
只是一瞬間。
便將許婕直接禁錮,并未傳出任何威壓與靈氣動蕩。
而骨女纖柔冰冷的手掌,也直接按在了那兵人肩上!
無需發(fā)力無需多說,他自是駭然嚇得不敢動彈,否則一瞬便是身首異處!
許婕只覺泥丸中混沌一片,神宮都被鎮(zhèn)裂的痛楚遍襲周身。
此刻被禁錮之下,唯能目眥欲裂的盯著那古怪老者。
轉(zhuǎn)瞬才后知后覺……危機(jī)來自身邊的七長老!
趙慶輕笑嘆息,拍了拍女子香肩:“算你一個活人?!?/p>
“金丹留下,憶海封存,以后若有機(jī)會,再重修吧?!?/p>
許婕心中驟然恍惚迷茫,聽著這溫和笑語中詭異的冰冷,只覺此刻被搜魂之下,意識都開始沉淪昏迷。
唯聽得……
“師姐給她金丹摘了,里面天劫會吃她金丹?!?/p>
“曦兒把她送到離煙的嘉澤山,和大國寺那邊的藥人兵人分開?!?/p>
……
大約盞茶光景。
藥宗七長老的飛舟,又自陰沉幽邃的藥谷中升起。
飄飄搖搖穿行千丈仙木之間,返回了藥宗。
其上除卻帶著冷艷女侍外。
更多了兩位兵人。
一位,云海行走姬夢。
一位,紫珠行走楊霄。
至于最后一個笑吟吟的丹師女子,不是小南宮還能是誰?
“跟我們?nèi)ハ渗S邰,平時待在自己的木殿就行。”
“等一個機(jī)會,咱們?nèi)ネ得囈粋€禁制。”
“光頭就先在藥谷替你裝顯榮吧,反正也用不上他?!?/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