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恢弘的殿宇內(nèi),光線幽暗而肅穆。
那白衣男子闔眸平靜,衣袂無風自動,周身縈繞著孤絕劍意。
其掌心流轉(zhuǎn)的玄奧的秘紋,如陰陽交疊般變幻不息,與負手而持的長劍震顫共鳴。
此刻。
殿中即便玉京諸脈皆在,卻也僅剩下了微弱而凝重遲緩的鼻息聲……
趙慶一行自是沒有聲張任何,壓著內(nèi)心的意外與振奮,默不作聲的記憶觀摩著……
柳義??!
活著的柳義!
如意仙宗之主!天道殺伐的持有者!
這些年,他們從柳義身上薅的羊毛,可當真不少了,清歡還用過柳褪愈傷。
而其手中與如意劍共鳴顫抖的秘紋,眼下便更是了不得!
尤其對于姝月來說!
——能夠被天衍秘境復(fù)刻的天缺之箓。
即便只是神異百不存一的贗品,但用來開拓圖錄秘境也是極好的啊……
趙慶也是萬萬沒有想到,竟能從這歲月幻象中,當真見到另一枚殘片的流轉(zhuǎn),見到如意劍的本相!
某種程度上來說,柳義手中之物,不就是苗劍嗎?
故而,他表面平靜帶著疑惑。
實則……卻恨不得將秘紋從頭到尾的變化,完整刻進腦子里。
死腦子,你快記??!
而南宮瑤站在窗畔,彎彎的杏眸撲閃不定,靈動中透著一絲心虛。
可諸脈行走,數(shù)十位道友,皆是神情凝重。
或是皺眉沉思,或悄然交換眼神,對白衣男子的身份與舉動充滿疑惑。
“柳義?”
骨女如霜的冷眉輕蹙,指尖悄然攥緊云裳,與紅檸小姬接連對望,視線交錯間有些感慨。
小南宮這才輕盈頷首,嬉笑掩飾自己吃獨食的尷尬。
“如意宗主,柳義?!?/p>
“合道仙君?!?/p>
“即便在這浩蕩劫前,也是天下一頂一的仙神?!?/p>
仙神……
諸脈弟子不由皺眉,默默審視那眉宇如鋒的威嚴男子。
能夠被稱為仙君者,已然是徹徹底底的仙道大能,通常都是煉虛之上。
而能夠被翠鴛行走尊為仙神……豈不是玉京樓主般的實力?
眾人此刻不由凝重。
目光紛紛匯聚之間,再看那孤立煉化雜亂秘紋的男人,只覺其專注而又超然物外。
整個人似與殿中光影融為一體,仿佛一柄藏鋒的古劍,清平如霜雪,靜而不爭。
“那是天命!”
皇甫鳴沉默少許,終是輕呼低語,打破了僵局。
柳義手中之物,無論是如意劍,還是那玄奧秘紋,極有可能便是與天命相關(guān)!
這件事在場至少有數(shù)人心知肚明。
但卻無人提及。
而九劍圣地坐擁大片的如意遺跡,他這個九劍行走,儼然是知道的。
天命!
一言傳出,似乎滿殿的氣氛都驟然繃緊了。
即便沒有任何人開口,可愈發(fā)凝重的鼻息聲,便已見其中慎重與貪婪。
只可惜,隔絕歲月,眾人也只有看上一眼的份。
可即便如此。
眾人無論是怎么認真觀摩,也根本記不下其中的變化。
哪怕是碎星五位聯(lián)袂分刻,嘗試收錄。
也遠遠追不上那無窮的變化異象。
殿宇之中。
氣氛顯得尤為凝重,仿若空氣的重若千鈞。
近六十位后世的修士,默默觀望著劫前的天命之人,祭煉著世間至寶神劍……
“他……”
“這柳義前輩……在做什么?”
曲盈兒嗓音綿軟,但語氣凝重。
問詢之間,已是輕輕上前一步,與楚紅檸并肩而立,以示問詢趙慶……
別人不清楚。
她這個南仙行走還能不清楚嗎?!
身負大道殘片的人。
眼下可不止是劫前這柳義一位?。?/p>
趙慶不就是嗎!
正因此事,他倆還被樓主指婚了……
不過這會兒。
趙慶儼然沒心思回答問題。
正死命記憶著天缺秘紋的變化呢。
尤其是!
他認真觀望少許過后,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能夠清楚的記下其中變化。
就好像是被刻在了靈魂深處。
每一處流光閃爍,每一處道蘊的波動,每一處詭異的撕裂都像是天地呼吸……
即便無法重現(xiàn),但他就是能記下!
不僅是他。
司禾隱晦的目光交錯而來,儼然也能夠清楚的記下,分分明明!
姝月和檸妹,不是說記不下嗎?
這……
趙慶醍醐灌頂,先前絕對是因為嬌妻沒掛?。?/p>
若是天道殘片入命真靈,怎么可能記不下天缺秘紋?
要是這都記不下,那天衍圖錄又該怎么動用?
這會兒。
趙慶直勾勾盯著那無窮演化的秘箓,已然是徹底搞清楚了,那天衍圖錄……明顯就是給有掛的人玩的。
他可以,司禾也可以。
當然,姝月身為天衍圣女,沒差的。
可能還會避開更多的目光。
對于曲盈兒的疑惑,趙慶只是疑惑蹙了蹙眉,以示不解。
無論如何。
他的確不知道柳義在做什么。
不過司禾輕輕頷首,卻是應(yīng)聲了:“在……散道。”
“他正在跌落合道……”
“具體境況,我不清楚?!?/p>
在散道???
殿中數(shù)十人圍繞著柳義注視,此刻皆是神情一怔,滿目意外不解。
天知道。
這散道之說,對于在場所有人,是多么小眾罕見的字句?!
聽說過散嬰自爆的。
可誰聽說過散去合道修為的?
“散功嗎?他要自殺?”
藍欣早已看的目瞪口呆,根本就不明所以,只是跟著大家走馬觀花一般,直聽的一愣一愣的。
這話傳出。
莫說司禾,即便光頭和瑤妹幾位行走,也都紛紛有些無語無奈。
皮無妄輕輕搖頭,皺眉低語道:“仙道修行,煉虛已是極盡。”
“依我自紅塔山得知,合道更像是某種天地尊位。”
“占據(jù)一席,天地便少一席。”
“合道若是太多,便會引動天地崩亂,致使道劫生發(fā)?!?/p>
“故而……合道之境,更像是手握乾坤道果,天地道則權(quán)柄?!?/p>
“可以主動退去道果之位……?”
“便是散道?”
他說著,疑惑望向了司禾,以示請教。
可司禾……
司禾又不是合道,即便神道修為,都還差了一點。
她哪兒真正清楚啊。
不過大體上,是這樣沒錯。
故而,她緩緩頷首:“嗯,光頭說的對?!?/p>
對此。
大家面面相覷,一片茫然。
藍欣得見幾位道友望來的目光,不由又是低語:“可他……為什么要散道,自降修為?”
司禾:……
趙慶:……
你媽——
你是十萬個為什么嗎?
給哥們兒當萬維網(wǎng)上呢?
這種情況,大家前腳后腳來的,誰特娘的知道?。?/p>
關(guān)于這個疑惑。
大家自然是無從得知了,不過紛紛猜測,大致與道劫有關(guān)。
眼下還是又一句沒一句的低語。
著重注視著那如意劍與天缺秘紋,各自都想要記下一部分……以后安靜參悟,覺得極有可能對修行大有裨益。
不過——
僅是十數(shù)息后,便有一道平靜嗓音自遠空傳來。
其氣息磅礴,在這歲月幻象中的感知,竟猶勝司禾三分!
“師尊無路可走,只能散道,孤身應(yīng)劫?!?/p>
“大勢所迫——”
趙慶聽聞此言。
豁然回眸望向了殿宇之外!
而姬夢,更是突兀后退半步,湊近了人群之中,活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樣。
司禾骨女,紅檸姝月,也都緩緩?fù)ィ裆鳟悺?/p>
其中最輕松的,便是姝月了……
這聲音她還能聽不出是誰嗎?
不就當年臨院的小師妹嗎?
沈俗?。?/p>
姝月沒親眼見過昔年沈俗殘魂威勢,眼下即便慎重倒也不算意外。
當是時。
玉京諸脈先后側(cè)目,除卻洛纖凝不在,此代仙路五十九位修士,皆盡見到了仙路上真正的……另外兩人!
咻——
天地盡處,山河高遠。
忽有劍嘯破空。
沈俗凌空踏虛而至,白衣獵獵如霜雪。
在其身邊,更有一男子跟隨,不過神情顯得也和眾人一般凝重疑惑……
沈俗!苗劍!
“是她?”
有不曾入過天香城的鳳皇女子,當即錯愕意外哼道。
屬實是有些被弄蒙了。
這不就是……昨日里,大家還見過的逐月劍主嗎!
怎么感覺……
她竟像是能見到大家?并且在和大家溝通!?
亂了!
完全亂了!
對于幾位不知境況的師弟師妹來說,這般景象完全就跟混亂的噩夢一樣……
眼下哪兒還能分得清楚,誰是誰,誰又是誰!?
“沈道友?!?/p>
“沈前輩?!?/p>
“來了。”
幾道聲音先后傳出,趙慶只是輕輕點頭以示會面,而皇甫鳴則喚作前輩,小南宮稱其沈道友。
這兩道身影,諸位行走還是能分清的。
和他們一樣踏上仙路的人?。?/p>
劫前又沒有苗劍……而苗劍和沈俗一起出現(xiàn),這肯定不會是NPC。
而此刻。
苗劍跟在沈俗身邊,目光掃過趙慶一行,也只是輕輕頷首。
目光顯得尤為凝重,似氣場都有些不同了。
說不出是穩(wěn)重還是孤傲……
反正,挺不一樣的。
不過他也與大家相同。
目光灼灼望向了那白衣男子,時而盯一眼柳義手中古劍,不過太久,眼底便多了幾分復(fù)雜與悵然。
可這還根本不算什么。
正當趙慶,想要問問沈俗,為何柳義被迫孤身應(yīng)劫……
這三百里劍陣秘境,竟驟然又起尖銳鳴嘯!
山風過境!流光暈染!
又是一道白衣女子,持劍而至!
其容貌竟與沈俗一模一樣!
不過一人神情滿是擔憂糾結(jié),匆匆進入了殿中,注視著如意宗主。
而一人平靜如觀歲月,帶著苗劍立于殿外,如觀己身。
這山殿內(nèi)外的倩影與今人交錯,恰似歲月長河在此打了個旋兒……
不說趙慶一行和玉京諸脈,見到兩個沈俗同時出現(xiàn),此刻神色到底有多么詫異古怪。
就連苗劍!
盯著那屬于歲月中的身影,眼底都流露出莫名的震撼與感慨。
天知道,他這些年來,境遇到底有多么離奇!
與自己同床共枕的娘子,竟然不是自己的真娘子……
痛心疾首??!
但又和自己有夫妻之實……
這似乎是好事……
而自己背負多年的滅門之仇,竟然其中有娘子的身影……
心如刀割?。?/p>
但自己好像不是苗劍?
而是一道天缺秘紋演化的圣兵?
這似乎是好事……
當然,昔年的苗劍得知此事,全然非今日這般心境。
只不過是……
在虛假和現(xiàn)實之間,他頹廢多年,作出了抉擇。
要報仇,恩斷義絕,認可自己苗劍之身……
還是要娘子,認可自己仙劍之身……
這兩點之間的差別,他還是能想清楚的。
故而……
他此刻望向劫前的那道倩影,眼底更多幾分感慨與隱晦的傾慕……
趙慶打眼一看。
嚯!
好家伙。
難怪萬錫殿主說,如意劍本來也在青君注視之下,但被養(yǎng)廢了……
這純粹是被張姐道信和沈俗仨人,合伙給搞廢了啊!
沒一個當人的。
趙慶早年以為……苗劍得知身世,勢必會瘋魔復(fù)仇,成就劍心通明……
可實際上。
苗劍現(xiàn)在看上去……好像有點自豪的。
不過的確。
軟飯香。
趙慶當真不敢想。
要是這種事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得有多么折磨恐怖崩潰……此刻看向苗劍,不由心覺幾分憐憫。
眼下的山殿內(nèi)外。
氣氛出奇的詭異……
殿外沈俗苗劍安靜觀望……
而殿內(nèi),整整五十九位玉京弟子,都快擠滿了殿宇三層的廊道。
更有另一位歲月中的逐月劍主,也立于白玉男子身前,沉默中滿目悲情的望著……
終于。
那白衣男子掌心最后一縷秘紋消散。
緩緩睜開的眼眸掃過沈俗,神情出奇的淡漠平靜。
“為師天道之劍,留給你自持護身?!?/p>
“宗中若有大難,帶夫人遁劫求生去吧。”
對于宗主這般淡漠輕語。
歲月中的女子滿目抗拒,卻還是緩緩抬手接過了如意劍:“師尊定要去無回海?”
“師尊為何不能帶著夫人遁劫?”
對此。
柳義平靜搖了搖頭,腳下微微一錯,身形便已消失于天地之間。
唯留下簡短的最后一語。
“天命加身,大勢所脅,無可避?!?/p>
話音落盡。
獨留下逐月劍主沉默持劍,緩緩垂首撫過了古劍青鋒……
而此刻的山殿之外。
同樣也有一位逐月劍主,側(cè)目望向了身邊男子,好似望著昔年得到的一柄青鋒……
玉京諸脈滿目復(fù)雜,面面相覷。
對于那天道殘片的歸屬,尤為感到不解與錯愕。
這般境況來看!
如意宗主的劍,留給沈俗了??!
而沈俗!
眼下還活著!
活過了道劫,正和他們一起觀覽歲月長河!
不過趙慶一家。
對于這般境況,卻是并沒有太多的感觸,反而目光交錯之間,更多幾分擔憂與茫然。
——天命加身,大勢所脅,無可避。
何嘗不是說給趙慶和司禾聽的?
他們和柳義一樣??!
準確的說……還跟柳義差了太多。
柳義甚至能把天道殘片從身上弄下來!
何其恐怖的修為手段?
最后還是死了……
趙慶劍眸微凝,緩緩盯上了殿外的沈俗。
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柳義前輩,為何定要赴劫?難道沒有任何規(guī)避的手段?”
面對這般問題。
沈俗像是回神一樣,望著趙慶恢復(fù)了少許從容。
言辭出口平靜優(yōu)雅,像是對趙慶低語提醒,又像是解釋師尊的作為,更多反而似是和苗劍言說……
她道……
“這是選擇?!?/p>
話音落下,使得趙慶司禾雙雙沉默,諸脈修士似懂非懂,心緒繁雜萬千。
而正當此刻!
轟隆——
一聲驚天的雷鳴傳徹。
浩蕩的天威籠罩而下,只見秘境的夜色中……仿若被撕開了一角!
煌煌雷霆!天地罅光!
此般驚變,使得眾人豁然一驚。
即便小南宮,都茫然失聲錯愕:“道劫?。俊?/p>
“不——”
沈俗立于殿外,對著神情悵然的苗劍緩緩搖頭。
繼而側(cè)目,注視著歲月中,那手持古劍同樣震驚的自己。
她平靜講述道:“應(yīng)該是……”
“帝君,征天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