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
七日過去。
項沁離開之后。
趙慶一行,始終都在回家的路上。
直到如今。
司禾御舟都才剛過了千幻州……太多傳渡陣已經(jīng)崩潰了,趕路比以往慢了太多。
晨光熹微。
天地間飛雪如絮。
銀舟又過千幻絕云城。
所見卻已是一片冷清死寂,感受不到絲毫的修為氣息。
許是云海無涯峰傳出了很多提醒,修士皆盡隱匿蟄伏,收斂了所有氣機(jī)。
浩蕩千幻州,便似成了凡人的天地。
那屹入云霞的仙城,更仿佛是天地的鬼斧神工……空蕩蕩的不見任何身影。
銀舟之上。
也只剩下了趙慶、司禾、鯨魚娘。
姝月她們,則是回了天衍秘境修行等候。
“赤林嶼最后的消息,道劫到了修遠(yuǎn)州……”
“很快就壓過來了。”
趙慶自閣內(nèi)走出,注視著陌生至極的絕云城,低語間嗓音出奇的平靜。
道劫的蔓延,比大家想象中的更快太多。
就在他們離開中州的兩天后。
中圣州便已是大劫傾覆。
浩蕩疆土,古族圣地,皆盡化作了修行死域。
禍亂之下,隕落的生靈不計其數(shù)。
至今都再沒有了中州血神殿傳來的消息……
而三天之前。
荒疆四州與菩提佛國,也已經(jīng)被道劫籠罩。
哪怕是那巫蠱與香火盛行的疆域,也根本沒能比紀(jì)州中州好上多少。
天傾地覆,血亂成災(zāi)。
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徹底的修士絕域,任何靈力波動都完全消失……
骨女得悉之后,已是接連三天,都沉默出神了。
昨夜。
妖族的天妖、玉玄、云鯉、明蝶,同樣也徹底被道劫籠罩。
太多妖修化作了獸身,舍棄了靈力術(shù)法。
妖族大地已經(jīng)完全成了野獸的世界。
玉京的秩序崩潰之快,完全就像是一場突兀的噩夢……
而就在方才。
趙慶正與血神殿傳訊之際。
修遠(yuǎn)州也墜入了道劫……那邊的血神殿再沒了消息……
銀舟之上。
趙慶望著遠(yuǎn)空那不斷蔓延的裂隙。
只覺世事尤為割裂,胸中沉悶壓抑至極。
他輕聲又道:“按這個速度?!?/p>
“永寧州屈云州,馬上也要完了……”
“咱們御舟的速度,甚至跑不過道劫。”
“準(zhǔn)備用香火吧……”
司禾孤立于飛舟前端,聞言也只是輕輕點(diǎn)頭。
她神情淡漠,妖異的瞳子閃爍不定。
這幾天趙慶和各州血神殿的傳訊,她自是都一清二楚……
此刻只是緩聲問道:“要回一趟永寧嗎?”
“現(xiàn)在轉(zhuǎn)道,或許還來得及……”
卞鯨羽則頹廢伏在小舟邊緣。
低聲低氣著:“你找的那些血子,能跑得過道劫?”
“提醒他們用氣血秘寶和手段,避開靈力真元?!?/p>
“別還沒來得及上路,就被劈死了……”
趙慶劍眸瞇了瞇。
深深呼吸,只覺思緒都接近僵滯。
“……暫時還可行?!?/p>
“不少人已經(jīng)到白原了?!?/p>
趙慶與司禾對視,各自目光都有些詭異的冷靜。
兩人深知。
如今道劫傾覆,天地大亂。
莫說各州的血子,都還肩負(fù)著自家的境況。
即便當(dāng)真有些血子,愿意追隨血衣樓主,匯聚化外萬錫殿……那也是連趕路都成問題。
故而……
在經(jīng)歷項沁的安撫過后。
趙慶對各州血神殿的傳訊中,便再也沒有提起過血衣樓主了。
只是提醒那些道劫未至的血神殿。
言說州內(nèi)血子,都可以攜帶親近,通過血神殿的傳渡陣,前往血衣星辰瓊寶原避禍。
包括往代血子,乃至在血神殿常駐修行的道友,都可以。
各州的血神殿都是靈寶,傳渡陣刻在殿內(nèi),崩潰比天地間的緩慢一些。
有元嬰化神牽頭,多多少少能也帶去些人。
此刻的瓊寶原。
便匯聚了三百多位血子,自練氣到化神修為不等。
但……卻已是近十幾代的積累,接近能號召的極限了。
其余未到者。
或是背離了血衣的秩序,或是選擇了蟄伏躲藏……甚至有數(shù)州血殿,自始至終都沒有回應(yīng)過傳訊。
以如今天地的境況,玉京秩序毀滅之下。
趙慶思襯著。
打算先傳九曜法。
畢竟是劫下避世的手段,大家都愿意學(xué)。
這樣至少能先把血子湊起來……
過后再和小九商議。
……
然而。
正當(dāng)趙慶縝密思索,與卞鯨羽交流之間。
他的目光卻驀地一顫……漣漪驟起!
但很快。
便又變得平淡冷靜,微瞇之間望著天地有些出神……
“怎么?”
司禾很明顯的感覺到,心念交織中斷了一瞬。
那是趙慶天道殘片的波動遮掩……
見此動靜。
卞鯨羽也疑惑回眸,望向了男人安靜佇立的身影。
“沒什么?!?/p>
“收斂修為,轉(zhuǎn)調(diào)香火,回永寧一趟吧?!?/p>
趙慶輕語之間,周身真元如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氣血迸發(fā)!
九曜封印如影隨形,將整個銀舟籠罩飛掠!
他也曾到過水嶺,明白劫海之中的規(guī)則。
而如今——
趙慶胸膛起伏,微瞇著劍眸喃喃:“……道劫,到永寧了?!?/p>
道劫!
到永寧州了!
卞鯨羽一聽,杏眸瞬時凝重萬分。
而司禾卻是并沒有太意外,淺淺點(diǎn)頭之后便調(diào)動香火,駕馭著銀舟不斷傳渡。
在返回九玄州之前,暫時轉(zhuǎn)道途徑永寧州……
冷清山河。
風(fēng)雪呼嘯。
趙慶獨(dú)自轉(zhuǎn)身,回到了舟中小閣。
安靜坐在案邊守著天衍圖錄,神情已經(jīng)是極為麻木冷靜。
哪怕看著遠(yuǎn)空中,那不斷蔓延開來的裂隙,眼底都沒有了什么變化。
就在方才——
他眼前有一道虛擬面板浮現(xiàn)。
【殷玉穎】
【萍水相逢】
……較為陌生。
二十多年前,曾是楚國殷氏的郡主,后為教坊司樂丞,也是小姨幼年時的舊識……萍水相逢。
但更陌生的是。
原本屬于殷玉穎的羈絆,浮現(xiàn)之后很快便煙消云散……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她死了。
應(yīng)是死在了天地劫力之下。
銀舟的小閣之中,趙慶伏在桌案邊上的身影,顯得有些落寞,神情卻愈發(fā)的麻木冰寒。
當(dāng)年和曉怡大婚之后。
曉怡在整理朝政之余,便已將服侍過他的那位樂丞,安置到了宮中修行,昔年楚國客卿供奉的禮遇。
而如今……卻是煙消云散。
趙慶思緒開始雜亂。
依稀記得十多年前的燈火長街,那女官溫順陪在身邊漫步,言說祝公子萬事順?biāo)?,暗中目送良久…?/p>
不知不覺間。
趙慶卷起了天衍圖錄,不自知的握緊……
天地傾覆。
蒼生如草芥。
檸兒的父母,至今都還沒有任何下落……
他不明白。
不明白紅檸的父母,是否還活著,還記不記得有個女兒。
更不明白。
道劫的來臨為何如此突兀,玉京秩序崩塌為何如此迅速……
最不明白!
翠鴛樓到底在做什么!
他此前還不太在意,畢竟那是九天之上的交手。
可如今天傾之下。
行走隕落,血子離散,故人消弭……
每個生靈,都同樣是首當(dāng)其沖!
他當(dāng)真想問問。
想?yún)柭曎|(zhì)問!
翠鴛樓主自身的追求,比得過綿延了數(shù)萬年的天地,比得過無窮無盡的蒼生嗎???
……不用問。
比得過。
行走玉令蕩起微弱氣血波動。
傳來了李素雅的消息。
“我們已至屈云,先去血星白原,還是先去化外萬錫殿?”
屈云州……
趙慶不假思索,嗓音平靜:“永寧州血神殿匯聚。”
“等我,很快?!?/p>
……
·
是夜。
離國的大漠到處都是驚天的龍卷。
被不斷開裂的虛空瘋狂侵吞著,無盡沙暴中駭人的劫芒閃爍蔓延……
猙獰的裂隙在天地間蔓延。
晦暗無比的夜穹,似哭似泣。
沙暴中更還飛揚(yáng)著雨雪,恐怖的電弧在中翔躍如毒蛇,收割著一切靈力匯聚的生靈。
銀舟如一道流光。
裹挾著浩蕩香火,飛掠而過!
直奔楚國九華,血神峰!
而天衍秘境之中,趙慶已是在凝重交代。
“離開秘境后?!?/p>
“不能動用絲毫靈力術(shù)法?!?/p>
“只能用氣血手段支撐?!?/p>
“這刻有九曜封印的血玉,隨身攜帶。”
小姨美眸中滿是堅決。
不假思索便接過了血玉,直言干脆道:“把我們丟在皇城,最多一天時間。”
“一天過后,無論永寧境況如何,我們都會趕去壽云山匯合?!?/p>
她與骨女并肩。
此刻。
儼然是要離開天衍秘境,甚至離開銀舟與夫君,闖入大劫之下的天地!
去楚國的皇都,當(dāng)一天的女帝!
肅清楚國茫茫劫亂,重鎮(zhèn)九萬里山河!
道劫之下。
靈力修為如生死巨毒。
玉京手段不僅是行走劫海的竅門,更是世間最鋒利的刀!
如今得見永寧大地的禍亂……
故人如化雪一般凋零。
丹影堡空空蕩蕩,絕塵谷冷氏毀隕數(shù)百人,長生坊松山坊猶如廢墟……
她這個楚帝重鎮(zhèn)山河,當(dāng)仁不讓!
而對此。
趙慶也不似以往照拂護(hù)持,反而是果斷點(diǎn)頭:“鯨羽跟你們一起,她多次來往過劫海,你們聽她的。”
“另外——”
“該殺就殺?!?/p>
“周遭七國,避開靈力手段引禍的,哪怕是玉京修士……都?xì)⒐饬俗詈谩!?/p>
聽聞此言。
小姨骨女皆不顯絲毫意外,當(dāng)即同卞師姐一道,離開了天衍秘境。
大劫之下,需要新的秩序。
更貼近凡俗的秩序,狼藉廢土中的新生。
其他的州屬,他們管不到分毫。
但楚國,是自己家。
小姨與骨女離開之后。
楚欣與紅檸對視一眼,也同趙慶和姝月迅速低語:“我們?nèi)ニ居某牵粢恍﹤饔嵉氖x……”
但。
卻被趙慶直接打斷。
他干脆搖頭:“都留在秘境。”
“司禾會去壽云山,留下九曜封印?!?/p>
“我要入血神殿?!?/p>
趙慶言罷。
剛要轉(zhuǎn)身,又腳下一頓對檸兒輕聲:“有要接的人嗎?”
紅檸在永寧州舊友不少。
儼然比他要更多一些。
不過。
楚紅檸水眸一抬,卻是直接淡漠搖頭:“沒有?!?/p>
“叫娘娘記得把盼兒帶上就是?!?/p>
嗯——
趙慶轉(zhuǎn)身離開秘境。
顧清歡一步緊跟,低喚主人。
但卻被姝月一把拉住,趙慶也神識回應(yīng)拒絕了她。
如今的境況。
最不能離開秘境的,就是清歡和葉曦。
整個永寧州,雖不如水嶺劫地那般萬分兇險,但規(guī)則卻是一模一樣的。
不夠謹(jǐn)慎不夠冷靜。
趙慶根本不會放她倆出去。
認(rèn)真來說。
哪怕是相較于姝月和檸兒。
他都更相信小姨和骨女一些,相信兩人足夠冷靜,帶著鯨魚娘的情況下,不用他去操心安危。
……
片刻。
趙慶被姝月送出了秘境。
自晦暗的小閣中步出,與司禾目光交錯后……一躍而下,分道揚(yáng)鑣。
嗚嗚——
天地間凄風(fēng)狂亂。
蔓延的裂隙與閃爍的劫光,任何修士見了,都要魂鳴心顫,肝膽俱寒。
趙慶劍眸凌厲,摒棄了神識妙用。
單純以氣血的逸散去感知,肉眼見不到的數(shù)十里外……
這是七殺殿附近,臨近天水郡。
曾經(jīng)記憶中的瀾江,如今已是一片血色,猩紅的江潮鋪天蓋地的倒灌……
有練氣修士動輒殺人,瘋狂飛掠,手里握了數(shù)枚儲物戒。
但靈力的迸發(fā)猶如明燈,很快便牽引了天地裂隙。
茫茫劫光一閃而過……將其與周遭十?dāng)?shù)丈的生靈,皆盡毀滅侵吞!
“呼……”
趙慶心下沉重。
但細(xì)細(xì)感受之下,這天地劫力似不算太兇。
至少。
比起水嶺劫地,溫和了太多太多,那是這次余劫的源頭。
且比起與青影同行時,那種動輒被天地注視消亡的心悸感,也并沒有出現(xiàn)。
或許,是余劫不盛。
也或許,是他麻木了。
趙慶的氣血開始蔓延,如云梯一般將其承托飛掠。
但他馭著氣血云階,也只是片刻嘗試。
稍稍琢磨過后。
當(dāng)即便周身血色金光一閃,整個人都似化作了血色流星,以遠(yuǎn)超金丹飛舟的速度……消散在了瀾江的上空!
靈力真元無法動用。
借助氣血的演變催動部分神通,同樣可行。
至少,以他大道體悟?qū)ι裢ǖ牧私鈦碚f,易如反掌。
趕路而已,算不得太難。
以氣血施展縱地金光,以劍意駕馭含光飛襲,甚至在劫力稍弱的地方,九曜一遮自身直接傳渡!
水嶺之中,有劫潮起落。
而在如今玉京天下,同樣也有。
但世間九成九的修士,卻都遠(yuǎn)遠(yuǎn)做不到趙慶這些,只得自封修為躲避禍亂……
而趙慶接連施術(shù)的行徑。
也的確作死。
只是他深知,自己不可能躲在天衍圖錄里一輩子。
還要去血星,還要去化龍?zhí)?,甚至以后會行走在天地道劫之下?/p>
他反倒要趁著如今劫潮初至,去不斷試探,找到瀕死的那一抹心悸……
如意劍曾庇護(hù)沈俗與桃仙,平安度過了天地道劫。
眼下自也要借著身殘片加持,仔細(xì)去摸一摸,自身在余劫之下,所能動用手段的極限……
如此。
日后方才能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