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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很久很久之前

白未晞聽完他這番算盤打得噼啪響的“規(guī)劃”,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她只是重新端起了那盞青瓷茶杯,湊到唇邊,輕輕吹了吹氤氳的熱氣。

這無聲的反應(yīng),讓老道士心里有些沒底,但他臉皮夠厚,只當(dāng)她是默許了。

他便笑嘻嘻地再次端起自已的茶杯,美滋滋地又喝了一大口,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未來一個月飽食安睡的“好日子”。

“我要學(xué)那套劍術(shù)。”白未晞清冷的聲音突然傳來。

老道士臉上的笑容一僵,渾濁的眼睛里滿是真實的困惑:“劍術(shù)?什么劍術(shù)?女娃娃,老夫我……”

他的聲音,停住了。

月光下,白未晞已無聲起身。

她步履輕盈地走到院角那叢夜風(fēng)中簌簌作響的翠竹旁,信手一折,“啪”的一聲脆響,一段三尺來長、青翠欲滴的竹枝便已在她手中。

白未晞轉(zhuǎn)身,立于庭院中央。清冷的月華如水銀瀉地,勾勒出她纖細(xì)卻筆直的身影。

下一刻,她動了!竹枝破空,發(fā)出細(xì)微的銳響!

這赫然便是那日老道士在鐘山深處,以枯枝舞動的那套行云流水、暗合天地的劍術(shù)!

“你……你!”

老道士猛地從石凳上彈了起來!緊盯著庭院中那舞動竹枝的身影,布滿皺紋的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極度的震驚與駭然!

他枯瘦的手指顫抖地指著白未晞,嘴唇哆嗦著,半晌,才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變了調(diào)的嘶吼:

“這‘流云拂松劍’!你……你從哪里偷學(xué)來的?!”

話一出口,他便反應(yīng)過來了。定然是自已不知何時又心神失守,在渾渾噩噩間,將這視若性命、非親傳弟子不授的師門絕技,在不經(jīng)意間使了出來!

可是……老道士帶著濃濃的難以置信,喃喃道:

“怎么可能?這女娃娃記性真是……”

他重新坐了下去,顯然需要點時間來消化這匪夷所思的一幕。

老道士用力眨了眨眼,又揉了揉,仿佛懷疑自已是不是老眼昏花,或者又陷入了某種癔癥。

但眼前持竹而立的身影清晰無比。

震驚過后,他心中升起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情緒。他看著白未晞那完美復(fù)刻、卻唯獨缺少了心法神韻的劍招,眼神漸漸有些飄忽。

那些關(guān)于師門、關(guān)于嚴(yán)格傳承規(guī)矩的記憶碎片,如同水底的沉渣,微微攪動了一下,卻又很快沉淀下去。

規(guī)矩……傳承……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已頸間那道淺淡的爪痕,指尖傳來粗糙的觸感。

那些需要守著規(guī)矩的人,那些他曾經(jīng)想要傳承下去的人,早就不在了。

如今的他,不過是個瘋瘋癲癲、茍延殘喘的活死人,守著這些,難道真要帶進(jìn)棺材里,讓它們隨著自已這把老骨頭一起爛掉嗎?

這女娃娃,雖然非人,卻偏偏有著如此驚人的天賦……這難道不也是另一種“緣法”?

想到這里,他心中那點因規(guī)矩被破而產(chǎn)生的滯澀,竟奇異地松動了。他長長地、無聲地嘆了口氣,那氣息里帶著歲月的塵埃和一種認(rèn)命般的釋然。

“哈哈……” 他忽然又笑了起來,只是這次的笑容里,少了些許平日的賴皮,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滄桑和……一絲隱隱的期待?

他重新拎起茶壺,給自已斟了杯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行吧,行吧……” 他咂摸著嘴里的茶味,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白未晞?wù)f,“老天爺最大嘛,它把這緣分塞到老夫眼皮子底下,總不好硬推出去?!?/p>

他抬起眼皮,看向白未晞,目光里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種近乎頑童般的狡黠:

“教你,不是不行。不過嘛……” 他故意拖長了語調(diào),“光有樣子可不成。這‘流云拂松劍’,講究的是形神兼?zhèn)??!?/p>

他指了指自已的心口,又指了指腦袋:“得有心法配合,引動內(nèi)息,才算真功夫。沒有心法,那就是花架子,耍著看還成?!?/p>

說著說著,他又開始手舞足蹈起來,對著天空比劃:“就像那鵝,光會嘎嘎叫不行,得會游泳!就像那柿子,光紅不行,得甜!”

小狐貍在一旁聽得直翻白眼,忍不住嘀咕:“這老道又開始說瘋話了。”

老道士卻突然湊到白未晞面前,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清明:“女娃娃,真想學(xué)?那得答應(yīng)老夫一件事?!?/p>

“管飯!管飽!還得有酒!不然這心法啊,它、它就想不起來了!”說著還裝模作樣地敲了敲自已的腦袋。

……

自那日后,老道士就在鴿子橋小院住了下來,美其名曰“養(yǎng)身授藝”。

午后陽光正好,暖融融地灑滿院落。

宋周氏房里的那張舊搖椅被搬到了院中柿子樹下,老道士舒舒服服地窩在里面,隨著椅子“嘎吱、嘎吱”緩慢的節(jié)奏前后搖晃著。

他瞇著渾濁的眼睛,手里攥著個小酒壺,時不時愜意地呷上一口。

白未晞依舊手持那截竹枝,在院中空地上演練著“流云拂松劍”的招式。

她的動作依舊精準(zhǔn),每一式轉(zhuǎn)折,每一步踏出,都與老道士那日演示的別無二致,甚至更添了幾分非人般的穩(wěn)定。

“不對不對!” 搖椅上的老道士忽然拖長了調(diào)子開口,他連眼睛都沒完全睜開,只懶洋洋地?fù)]了揮拿著酒壺的手:

“女娃娃,你那‘云起式’,手腕得再松三分,是‘引’,不是‘繃’!云彩哪有像你這么硬邦邦的?”

白未晞聞言,手腕微不可察地調(diào)整,竹枝劃出的軌跡果然多了幾分縹緲之意。

老道士瞇著眼瞧著,那清冷專注的身影,那精準(zhǔn)重復(fù)的劍招,在“嘎吱嘎吱”的搖椅聲響中,漸漸與他記憶深處某些模糊而喧鬧的畫面重疊起來。

他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也是這樣的午后,也是這般認(rèn)真的身影,只是不止一個……是好幾個年輕的身影,圍著院中一棵更大的老樹,同樣習(xí)練著這套劍法。

有人動作青澀,引得同伴發(fā)笑。有人急于求成,被他用戒尺敲打手心,還有人練得滿頭大汗,卻不得要領(lǐng)……

那些早已逝去的、帶著汗水和笑鬧的鮮活氣息,仿佛隔著漫長的時光,再次撲面而來。

他仿佛能聽到那些早已沉寂的嗓音在喊“師父”,能聽到劍鋒破空的不同聲響,能聞到空氣中除了酒香,還有年輕弟子們身上蓬勃的生命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