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樊智逸眼中幾乎要溢出的疑惑。
陸羽心底嘆息一聲。
此刻,思緒如同壓了塊巨石。
憋悶難言。
他很想告訴這個天資卓絕的年輕人為什么說不是很好的時機。
將那看似光鮮亮麗的大夏國家隊?wèi)?zhàn)袍下,隱藏的污穢,一一剖開給他看。
但,顯然不能。
有些話,不能說透。
有些膿瘡,不能由他來挑破。
太早給這些孩子們揭露黑暗的一面。
對他們的成長毫無益處。
反而會讓他們變得憤世嫉俗。
陸羽的思緒飛快轉(zhuǎn)動著。
大夏足球的問題。
根子從來就不在球員的天賦,不在教練的水平,甚至不完全在所謂的戰(zhàn)術(shù)差距。
問題在于那盤根錯節(jié),早已腐爛的根系,那些寄生在足球產(chǎn)業(yè)鏈上的蛀蟲。
那些將國家隊名額,俱樂部利益,甚至一場比賽的勝負(fù)都明碼標(biāo)價的幕后黑手。
再好的苗子,扔進(jìn)那個大染缸里,最終會被同化成什么樣子?
是變成只會吃海參,泡商K,在社交媒體上作秀的“球星”?
還是被無盡的派系斗爭,默契球,利益交換磨平棱角,最終泯然眾人?
無論是哪種結(jié)局。
沒有一條是指向成為真正球星的。
足球畢竟是十一個人的游戲。
一個人改變不了什么。
他想起如日中天卻最終一地雞毛的億大俱樂部,想起那位王世琮公子他老爹,當(dāng)年豪情萬丈砸錢投入足球,最終卻慘淡收場,淪為笑談的球隊。
還有,那位家喻戶曉,能量不小的小品王,當(dāng)年想在家鄉(xiāng)東三城搞足球,不也是雷聲大雨點小,堅持了不到半年就悄無聲息了嗎?
這里面水太深,太渾了。
卡馬喬?
一個外來和尚,哪怕名氣再大,年薪再高,他能念得好這本經(jīng)嗎?
能斗得過盤踞多年的地頭蛇嗎?
恐怕,最終不是灰溜溜離開。
就是被同化,或者干脆被架空。
陸羽看著樊智逸,就像看著一塊未經(jīng)雕琢,卻即將被投入大染缸的璞玉。
此刻,只有心疼,不忍。
陸羽寧愿想辦法,動用一些關(guān)系和資源,哪怕花費巨大,將樊智逸送到國外的二三流聯(lián)賽去腳踏實地的磨練,從青訓(xùn)開始,一步步靠實力踢出來。
也絕不愿他過早的踏入,國內(nèi)這個看似捷徑,實則是深淵的泥潭。
想到這里,陸羽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沒有直接回答樊智逸此刻的疑問。
而是換了種方式,目光沉靜的看著他,開口問道。
“智逸,如果,我不是送你去國家隊,而是送你去國外的俱樂部,從青年隊開始,一步一步踢,你愿意嗎?”
陸羽試圖給樊智逸指出另一條可能更艱難,但或許更干凈,更有未來的路。
然而,樊智逸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堅定的搖了搖頭。
年輕人的眼神純粹而又執(zhí)拗。
帶著近乎信仰的光芒。
“陸校長,謝謝您的好意。”
“但是……我只想為大夏踢球。”
少年的話語簡單,卻重若千鈞。
在他的認(rèn)知里,能夠穿上國家隊的戰(zhàn)袍,代表祖國征戰(zhàn),是至高無上的榮譽,是夢想的終極形態(tài)。
此刻的樊智逸,不知道,也無法理解陸羽那些擔(dān)憂,只覺得陸校長可能不相信他能力,或者有其他的原因才沒答應(yīng)。
陸羽看著樊智逸,終于還是搖搖頭。
“我還是不建議你去?!?/p>
樊智逸直視著陸羽。
看到陸羽似乎并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樊智逸眼中期待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被濃濃的失望所取代。
樊智逸低下頭,沉默幾秒,然后輕聲說了句:“陸校長,我先回更衣室了。”
說完,樊智逸轉(zhuǎn)身。
腳步有些沉重的離開了。
陸羽看著他那失落又倔強的背影。
嘴唇動了動,最終什么也沒說出口。
回到喧囂沸騰的更衣室,隊友們的慶祝,熱鬧如同潮水般將樊智逸包圍。
“智逸,牛逼,你火了!”
“帽子戲法啊!哥們你真是深藏不露!”
“晚上必須請客,不醉不歸!”
然而,這些聲音此刻在樊智逸聽來,卻有些遙遠(yuǎn),難以驅(qū)散心底的疑惑。
樊智逸臉上擠出勉強的笑容應(yīng)付著,心思卻完全不在慶祝上。
陸校長那句“不是好時機”像根刺,扎在他的心里。
而手機里,那條來自卡馬喬的短信,則像伊甸園的蘋果,散發(fā)著誘人的味道。
一邊是敬重,信任,并且剛剛帶領(lǐng)他們創(chuàng)造奇跡的陸校長斬釘截鐵的反對。
一邊是世界級名帥,國家隊主教練拋來的,可能任何人都無法抗拒的橄欖枝。
內(nèi)心的天平,在巨大的誘惑和固有的信任之間劇烈搖擺。
最終,對國家隊那身紅色戰(zhàn)袍的渴望,對更高舞臺的向往,壓倒了一切。
樊智逸深吸一口氣。
趁著隊友們還在慶祝,悄悄站起身。
走出了更衣室。
他決定,還是要去見一見卡馬喬。
至少,聽聽對方怎么說。
陸羽并沒有走遠(yuǎn),就站在樓上走廊的窗邊,目光平靜的注視著下方。
看到樊智逸獨自一人走出體育館,略顯遲疑后,左右張望了一下。
然后,目光鎖定在了不遠(yuǎn)處,那輛毫不起眼的黑色別克商務(wù)車上。
樊智逸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邁開腳步,走向那輛車。
車門從里面打開,樊智逸彎腰鉆了進(jìn)去,車門隨即關(guān)上,隔絕了內(nèi)外。
陸羽就那樣靜靜的站在窗邊。
沒有下去阻攔。
也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他知道,這是樊智逸自己選擇的路。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樓下的黑色別克商務(wù)車,不知道里面正在進(jìn)行怎樣的對話,怎樣的博弈。
或者說,怎樣的,誘惑。
許久之后,車門再次打開。
樊智逸從車?yán)镢@了出來。
此刻,表情有些復(fù)雜。
沒有了剛才進(jìn)去時的激動和忐忑。
也沒有明顯的喜悅或失落。
更像是做出了重大決定后的平靜。
緊接著,沒有像陸羽預(yù)想那樣。
直接返回更衣室,加入隊友的狂歡。
而是站在車邊,抬頭望了眼體育館,目光似乎與樓上窗邊的陸羽有了瞬間的接觸,但又很快移開。
接著轉(zhuǎn)過身,邁開腳步。
朝著與更衣室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是通往貴賓休息區(qū)的通道。
陸羽的瞳孔。
微微收縮了一下。
看著樊智逸的背影消失在貴賓區(qū)的入口,依舊沉默的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