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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醒悟

隆冬的深夜,呼嘯的大雪聲灌進(jìn)耳里,夾雜著簾子被吹得啪啪作響的聲音。

季含漪瞇著眼睛,凍的僵硬的手指撩開被吹硬的簾子,目光看向濃稠雪夜里的遠(yuǎn)處,遠(yuǎn)處奔來的馬蹄聲夾雜在風(fēng)雪里并不清晰,但她還是聽見了。

身后傳來一道柔弱纖細(xì)的聲音:“表嫂,表哥會來接我們么。”

含漪放下簾子,沒有回答,只是疲憊的閉著眼睛。

她知道,他會來的。

再大的風(fēng)雪也會來。

今日她本不愿來陪李明柔去溫泉莊子里的,但他說:“含漪,你是明柔表嫂,明柔身上有寒疾,你也應(yīng)該照顧她?!?/p>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冷清,理所當(dāng)然的安排好了一切。

只是回來時,大雪封路,車輪裂開,馬車被困在了半路上。

馬夫騎馬回去報信,已經(jīng)快兩個時辰了,他很快就要來了。

忽遠(yuǎn)忽近的馬蹄聲在風(fēng)雪夜里如密集的鼓點,越近便越焦急,直到馬聲嘶鳴,馬車外傳來一道溫潤又擔(dān)憂的聲音:“明柔?!?/p>

緊接著,簾子被掀開,伸進(jìn)來一只修長的大手。

季含漪垂眸看著那只手,顯然不是為她而來。

身邊傳來李明柔哽咽的聲音,柔弱又嬌氣:“表哥,你終于來了。”

李明柔將柔軟的手指放在那只修長大手上,或許是太害怕,粉色的身形如蝴蝶般撲過去,細(xì)細(xì)的抽泣聲在雪夜里如綿長溫暖的春景,讓人也跟著沉溺。

含漪默然看著那只放在那粉衣后背上的修長手指頓了頓,又將懷里的人抱緊。

緊接著,一件厚厚的狐裘就披在了那纖細(xì)秀氣的肩膀上。

含漪移開了視線,將目光看向旁邊的簾子。

簾子被雪風(fēng)吹的翻飛,雪點打進(jìn)來落到她臉頰上,她已經(jīng)感覺不到冷了。

只是將僵硬的手指收進(jìn)袖口的深處。

李明柔在謝玉恒的懷里哭了許久,才在男人溫和的哄聲里被哄好,接著她被男人抱出了馬車。

含漪聽見外頭傳來李明柔還帶著哽咽的聲音:“那表嫂呢?!?/p>

后面男人的話被裹在風(fēng)雪里,季含漪沒有聽見,但也并不那么重要。

她只是緊了緊身上的斗篷,沉默的看著馬車內(nèi)被吹得搖晃的琉璃燈,又在她身上投下破碎的影子。

很快,簾子又被掀開,一張矜貴的清疏面容露在她的面前,與她說了今夜的第一句話:“來接你們的馬車在半路上被積雪擋住不能往前,我只能先騎馬過來?!?/p>

“明柔自來怕寒,這回嚇著了她,馬上只能坐一人,我先送她回去?!?/p>

“你再等等,馬車很快就來接你?!?/p>

季含漪便理解的點點頭,什么也不問,只是道:“好。”

男人的面孔在昏暗搖曳的燈下明滅不定,他看著季含漪平靜的面容,又看她縮著身子,皮膚蒼白,正打算走的步子又頓了一下。

他又看著她,解釋了一句:“我來時只能帶一件狐裘,你是她表嫂,先委屈你一些?!?/p>

這樣的話季含漪自嫁給他已聽了許多,仿佛嫁給他,便天生應(yīng)該受委屈一般。

或許要是在以前的話,她這時候已經(jīng)對他質(zhì)問了出來,到底誰才是你的妻?

但那時候謝玉恒定然會用更加冷清的眼神看她。

他不會說話,或多解釋一個字,他只會用那如冰錐般的眼神,將你扎得體無完膚,讓你覺得你是一個無理取鬧的瘋子。

現(xiàn)在的季含漪連質(zhì)問都已疲倦,質(zhì)問也沒用,他依舊不會帶她走,自己這個妻子,在他心里也從未重要過。

她疲憊的不想說話,只點頭:“快些去吧,明柔還在馬上等你?!?/p>

說完這句話時,季含漪看到謝玉恒的眉目蹙起,正用復(fù)雜的眼神看著她。

季含漪閉上眼睛,不因為別的,只是無話可說了。

謝玉恒又抿抿唇,沒有再說話,只看了一眼季含漪,放下了簾子。

馬車外很快響起了馬蹄聲,接著聲音又消失在風(fēng)雪里。

身邊傳來丫頭容春難過的聲音:“大人留夫人一個人在這里,真的不擔(dān)心么?!?/p>

含漪緩緩將身子靠向身邊的容春,她靠在她的肩膀上,垂著眼簾看著腳邊的炭火只剩下零星火光。

吐出一口冷氣后,她竟開始喜歡這樣的冷清。

她靜靜的閉上眼睛輕聲道:“容春,我睡一會?!?/p>

閉上眼睛的一瞬間,她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

那是一年初秋,她在謝府門前等了許久,直到謝玉恒出現(xiàn)。

她手上緊緊捏著兩人的婚書跑過去,心里緊張,卻故作鎮(zhèn)定的仰頭看他:“我就是季家的女兒?!?/p>

“我來是想問你,我們的婚約還作數(shù)么?”

當(dāng)時的她已經(jīng)及笄,也是她此生唯一大膽的一次。

她當(dāng)時緊張得手心出汗,不知要什么結(jié)果。

那時候她父親已經(jīng)入獄,季府被查抄,樹倒猢猻散,從前門庭若市的季府,只剩下落井下石。

她與母親雖然被網(wǎng)開一面沒有牽連,寄住在已經(jīng)沒落的外祖那里,但謝玉恒要反悔這門親,也不會有人指責(zé)他。

人之常情,畢竟今非昔比。

就連季含漪自己,那時候也做好要是謝玉恒反悔,她就當(dāng)場撕了婚書的準(zhǔn)備。

因為謝玉恒那時在京中已小有名聲,年少出仕成名,皎月似的端方人物,京城無數(shù)名門女子想要嫁他。

他并不缺更好的姻緣。

她甚至已經(jīng)正打算開口說他不愿意她就撕了婚書,當(dāng)做婚書從未有過,她也不怪他。

但謝玉恒開口應(yīng)下了。

季含漪已經(jīng)忘了那時候謝玉恒是什么表情了,她只記得他的聲音,溫潤又低緩,在未涼的秋日里帶給她雪中送炭的暖,他說:“既是父母之命,婚約自然作數(shù)?!?/p>

“在下不日就會讓母親登門商議婚期?!?/p>

那時候季含漪以為自己遇到了一生的良人。

那個愿意為她雪中送炭的良人,會如她父親對她母親那般好。

她以為她又有家了。

原來她以為的良人,娶她只是因為愛惜自己的名聲,他心里也早有所屬。

皚皚冬日里,她如夢初醒般的渾渾噩噩轉(zhuǎn)身,卻對上一雙在深夜夢回時的失望眼睛:“你看清了,這就是你選的夫君?!?/p>

又一股刺骨的寒風(fēng)吹破厚厚的簾子吹進(jìn)來,吹醒了夢中人。

季含漪忽的睜開眼,看向早已燃盡的炭火。

僵冷的手指已沒有力氣去撥弄了。

她想起那年她十四歲去獄中看父親最后一眼時,父親依舊慈愛的握住她的手緩慢道:“含漪,別哭,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對與錯,也沒有絕對的好與壞?!?/p>

“就如官場沉浮,起起落落,贏的不一定能永遠(yuǎn)贏下去,輸?shù)囊灿兴阑覐?fù)燃的希望?!?/p>

“你別怨恨,別牽掛,別執(zhí)念?!?/p>

“放下過去,永遠(yuǎn)往前走?!?/p>

季含漪看向簾子外的雪。

她忽然醒悟過來,結(jié)束這段永遠(yuǎn)在寒冬里止步不前的姻緣,才能如父親說的,永遠(yuǎn)往前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