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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頭腦互搏

翌日清晨。

撫遠縣城外,天色微明。

壕溝里十幾具殘缺的尸骸,在干冷的空氣中散發(fā)著若有若無的腥臭。

只是這種味道實在是聞得久了,眾人早就沒了感覺。

睡了一夜,愣是沒人覺得有異。

李煜的目光掃過一張張麻木而疲憊的臉。

“整備鍋灶,套馬回家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也足夠傳到營地每一個人的耳中。

回家......

回家!

這兩個字,仿佛帶著滾燙的溫度,狠狠烙在每個士卒的心口上。

那原本死寂的,哀嘆命途多舛的眼神里,有什么東西,被瞬間點燃了。

一個胡子拉碴的屯卒漢子,正慢吞吞地喝著熱水暖身,動作僵硬。

聽到這兩個字,他手上的動作驟然凝固。

漢子下意識地望向西邊,那是家的方向。

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他猛地低下頭,用粗糙的袖子狠狠抹了把臉,仿佛要抹去所有的疲憊與絕望。

因利勢導,心甘情愿。

督促士卒,有時根本不需要什么慷慨陳詞。

一個歸家的念想,便勝過千言萬語。

營地里,沉悶的空氣被徹底攪動。

腳步聲變得輕快,手上的動作越發(fā)麻利,昨夜的拖沓與沉重蕩然無存。

套馬......

裝車......

活著。

這就是活著!

土里刨食的軍戶,骨子里最明白這個道理。

有家要回,有婆娘孩子要念,有熱炕頭要盼,這身子骨里就總有一股子榨不干的力氣。

這便是牽掛。

是他們活著的價值。

若是了無牽掛,要么是身負血海深仇的狠人。

要么就是爛命一條的潑皮無賴,仿若孤魂野鬼。

武官們,最擅長的就是讓這種無用閑人,在某時某刻,干干凈凈的‘消失’。

所以,屯堡中久而久之,自然就只剩下順民......和親族。

西歸的路線,自然是原路而返。

官道第一站,是西嶺村。

第二站,是那座被他們簡單封了門的失陷官驛。

再之后,便是沙嶺堡。

是李煜帶著李云舒,歸返向族叔‘討債’的目的地。

路途不算遙遠,可再快,也不是兩日可至。

如今的夜路,無人再敢輕試。

李煜沒有催促進度。

是故,車隊走的不是很急。

他們只做尋常趕路,保存士卒體力,以便應(yīng)對任何突發(fā)狀況。

哨騎前后間斷輪替。

二十余甲士,個個都能兼任。

馬匹充裕,也談不上什么勞累。

一如之前,李煜第一天選定的目的地,是當初那村外戮尸的坡地。

熟悉的地形,熟悉的地利,不占白不占。

那片山坡足夠廣闊,只需稍微挪一挪扎營的位置,錯開當初的埋尸地,便沒什么可忌諱的。

死人,總比活人和活死人,都要來得安分。

......

“是官兵!”

村口,一棟完好的屋舍里。

負責留守觀察的村民,探頭觀望,死死盯著遠處官道上揚起的塵土,和大纛旗幟。

“官兵回來了!”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又抑制不住地發(fā)顫,在寂靜的屋里顯得格外突兀。

那顫音,似是引他有些不可避免的激動。

卻又隱隱暗含著恐懼擔憂。

官兵,官兵。

這兩個字,在他們這些惶恐無措的百姓眼中,從來不是什么救贖。

收割草民的鐮刀,會不會就此落下?

不見真章,鬼才知道那身官皮底下,藏著的是人是魔。

院子里,孫四六與幾個同樣忙活著的同伴聞聲,立刻停下了收拾村中余糧的動作。

一個個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湊到墻邊、門后,尋找著可以窺探的縫隙。

他們的動作,像一群受驚的老鼠。

然而,不光是他們在窺探。

......

當先鋒哨騎抵近西嶺村口。

隊伍中的李貴,瞳孔驟然一縮。

不對勁。

當日引尸經(jīng)歷,驚心動魄,他至今還對此地印象深刻。

何況家主還特意將帶不走的拒馬,圍堵在這村口路徑。

李貴的視線越過左右田壟,落在村口的位置。

那里,本該有他們撤離時特意留下的拒馬。

現(xiàn)如今,卻是空無一物。

不,也不完全是。

李貴抬眸望向村中。

可見村莊內(nèi)的小路上,有拒馬被挪移了過去。

那是孫四六等人,為了安全過夜。

它們被重新布置,與幾把破損的農(nóng)具、石塊、爛木頭混在一起,將村口第一排屋舍的左右路徑,堵得嚴嚴實實。

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簡陋卻有效的防御工事。

李貴出言提醒左近同袍。

“小心些,村里應(yīng)該是有人來過了!”

拒馬內(nèi)移,分明是筑巢久居之態(tài)。

但整個村莊死寂一片,連一絲活人的動靜都無,這般反常,反而更令人心悸。

這些人,還在不在村里。

也不好說......

在孫四六等人的注視下,當先三騎之中,有一人馭馬折返了回去。

......

車隊在村口百步之外,緩緩停下。

李煜抬起一只手,整個隊伍行進的韻律戛然而止。

原本還算輕快的車輪吱呀聲和馬蹄踏地聲,瞬間被一片死寂取代。

有人來過,這是肯定的。

尸鬼不會去特意挪動所有的拒馬。

但此刻,一眾兵卒都在村口外瞧著。

沒有炊煙。

沒有雞鳴犬吠。

甚至沒有一絲活人的聲息。

只有風,嗚咽著穿過破敗的屋舍,帶來一股淡淡的、混雜著腐朽與塵土的氣味。

“披甲,執(zhí)盾,弓手上弦?!?/p>

李煜的聲音很低,只對他身邊的幾名親衛(wèi)下令。

“去村口幾戶探探?!?/p>

“保持距離,不要輕易進村。”

“喏!”

幾名甲士迅速翻身下馬,檢查著身上的皮甲和武器,動作干練,沒有一絲多余的聲音。

隨即,又在同袍幫助下,取下馬車上的扎甲,利落地披掛。

查探是必須的。

李煜的眼神深邃幽冷,隱隱泛著殺意。

當下最忌諱的,便是給旁人機會......死死咬住他們的尾巴。

若是流民也就罷了。

可若是……本就與官兵不對付的山賊流寇,甚至是別的什么人。

光李煜能想到的法子,就有不下于三種,能耗死他們一行。

他腦海就曾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驅(qū)引尸鬼,在必要時把它們當做‘武器’,禍水東引。

等‘敵人’盡喪尸口,再派人引尸而走,逐個處理這些沒頭腦的尸鬼。

就可不費吹灰之力收獲‘敵人’的兵刃鎧甲。

他能想到,別人自然也能想到。

遲早會有人,學會如何利用這場災(zāi)禍。

所以,確認這些人還在不在,有沒有威脅。

這都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