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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除死方休

春曉閣頂,通往露室的屋門之外,已至終局。

“殺......殺......”

有人口中呢喃,刀刃卷鈍不顧,只是一味揮砍。

他半邊臉頰已被撕扯得不見人形,僅剩的一只獨眼,血淚汩汩而下。

周遭的尸群對他這般癲狂的砍殺,竟是視若無睹。

“昌世兄,快退回來!”

可那從尸堆里爬出的甲士充耳不聞,動作愈發(fā)狂亂,再不聽從任何號令。

轉(zhuǎn)身之時,劉毅方才看到其人泣血,便已心知肚明。

他猛然抬起手臂,肌肉繃緊,攔住了幾個想要上前救援的同伴。

“他已經(jīng)染疫瘋魔,不必再管!”

劉毅的聲音沙啞,氣喘的像是在拉動一個破舊的風(fēng)箱。

“退!退到樓上!”

“諸位且退!我等斷后!”又是兩人留下,以身為墻,暫時堵塞了階梯。

......

三層失據(jù),余下甲兵退上四層,與階梯上蜂擁而至的汪汪尸海猶自亂戰(zhàn)。

劉毅回首,看了看露室屋門,轉(zhuǎn)身大喝,“緊守屋門!不許再退!”

階梯狹窄,成了最后的絞肉場。

蜂擁而上的群尸與最后的守衛(wèi)者們瘋狂地對撞,刀鳴,骨裂,嘶吼,慘叫,交織成一曲末路的悲歌。

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又有一個接一個地填補上空缺。

他們用自已的血肉,筑成了一道無法逾越的墻。

一道守護著閣頂露室安寧的,最后的屏障。

“殺——”

其下三層樓閣間,除了尸吼,仍有些許人聲嘶啞偶有傳出。

幾道踉蹌身影,猶自在尸群中揮刀砍殺,群尸卻也對其視若無睹。

自王府殺出尸圍,一路上,倒下的袍澤不知凡幾。

至今染疫者更不知幾許。

此刻也沒什么好驚奇的,不過是他們的時候提前旁人一步到了。

“銜枚遮嘴!疫亂者,皆殺!”

護軍佐官劉毅大喝調(diào)度,帶著一班殘兵敗將,死死堵在梯口,刀劈盾砸。

斷裂的肢體與污濁的黑血漫天橫飛,將這方寸之地徹底染成了一片污穢的地獄。

“大人!再不點火,就來不及了!”

一名護軍雙目赤紅,手中動作卻絲毫不停,一刀貫入尸鬼下頜,透入其腦一攪而拔。

他頭也不回的朝身后上官怒聲斥問,帶著一絲未能成事的不甘。

“不許放火!”

劉毅咬死不允,他聲嘶力竭地咆哮,脖頸上青筋暴起,眼中血淚狀若惡鬼。

“王爺還沒死!”

“誰敢言放火,依叛離大罪論處!”

劉毅口中所言,已是置王命于不顧。

也是直到屋中劉璟飲下那包‘假死藥’。

門外的一眾王府護軍領(lǐng)隊,才終于敢在此刻,將這個足以被視為‘以下犯上’的真相,告知每一個仍在死戰(zhàn)的護軍甲士。

屋里的王爺,還活著!

“殺!殺凈它們!”

劉毅抽身環(huán)視左右,其眾人人帶傷,精疲力竭,好似已是窮途末路。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激勵著這群百戰(zhàn)余生的袍澤。

“王府二百年養(yǎng)士!”

“吾等世受王恩,不送王爺出城......枉為人臣!”

“爾等需胸懷此念,今日止戈,除死方休!”

這番話,這個消息,使得本已油盡燈枯的身體里,竟又憑空生出一股悍不畏死的勇力!

眾人眼中,重燃斗志!

主君尚活,卑下何棄!

......

春曉閣中,廝殺聲漸漸平息。

一個護軍甲士踉蹌后退,背靠在屋門旁,眼中血淚干涸,無力跪倒。

他累了,倦了,再也揮不動刀,只想就此合眼。

有人頹然倒下,有尸泣血復(fù)起。

閣頂?shù)奈蓍T,始終被護軍兵士死死護在身后。

尸骸堆積之下,竟是將整扇門都給堵塞了。

不知不覺間,群尸不再嘶吼,也不再向上潮涌。

它們失去了目標(biāo),只是木然地朝著散落四處的殘肢斷骸圍攏過去,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啃噬聲。

尸堆之中,不時有尸復(fù)起。

但其中,有十幾具甲尸,顯得大為不同。

它們的面目殘破支離,骨肉可見,甲胄遮蓋外的肢體,殘缺處露出森森白骨

可它們卻將屠刀對準(zhǔn)同類,口中,發(fā)出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語。

“送......出城......”

“殺......殺出去......”

若是有人有幸與之對視,便不難發(fā)現(xiàn),它們的眼眸再不復(fù)生前靈動,似乎只余下一片灰白與呆滯。

......

官道之上,愁云慘淡。

“吳王爺?!”

偏將軍孫文禮的臉上寫滿了震驚,他盯著眼前前來報信的屯將,聲音都有些變形。

“他......當(dāng)真還活著?”

揚州府是個什么樣子,他是派了斥候去探過的。

那滿墻盡尸的荒涼景象,他實在想不出,這位吳王爺該是怎么帶著一個女子殺出的重圍。

......

偏將軍孫文禮身后。

穿行在這條通往北方的道路上的,是一支徹頭徹尾的敗軍。

兵刃不齊,甲胄零落。

曾經(jīng)迎風(fēng)獵獵的旗號,也早就丟失大半,一桿將旗孤零零的矗立在陣中。

短短時日,這支精兵不復(fù)虎牢關(guān)誓師出征時的雄壯無畏。

此刻軍心頹喪,士氣渙散,無可挽回。

偏師五千關(guān)中子弟,已然十去六七。

三千余眾袍澤弟兄,都陷在了長江以南的那片煉獄里,不知生死。

孫文禮收攏殘師僥幸搜船逃江,再不敢靠近任何一處大城。

他像一只喪家之犬,帶著這千余殘兵忍饑挨餓,一味地北上,朝著來時路上的淮安府倉皇逃亡。

那前來報信的屯將張了張口,嘴唇翕動,卻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滿臉都是自我懷疑的神色。

“將軍,卑職......卑職從未見過這般......奇事?!?/p>

他搜腸刮肚,絞盡腦汁,也實在想不出該如何形容自已所見的景象。

最后,他只能用最樸素的語言來陳述事實。

“我等是從一棺槨中發(fā)現(xiàn)的他們。”

屯將指著馬背上馱回來的一男一女道,二人昏迷不醒。

孫文禮的目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眉頭緊緊蹙起。

“棺槨?”

他不解。

這兩個字,讓他感到一陣荒謬。

他實在很難把一個王爺,一個女子,和一口棺槨聯(lián)想在一起。

尤其是在這條從揚州府左近往淮安府的逃亡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