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被推開,張玖博略帶拘謹?shù)刈吡诉M來,手里還提著一籃子剛下的雞蛋。
他撓了撓頭,憨厚一笑,“妹妹,妹夫……我就是過來看看,沒啥事。小月怎么樣了?”
這話說得實在。
兩家媳婦前后腳生孩子,在這缺人手的當口,能這么安排,確實是天大的人情。
江沐拍了拍他的肩膀,“哥,這一次多虧了你和嫂子,不然的話,我們兩個真抓瞎,快回去吧,嫂子和孩子也需要你照顧。”
張玖博也不多客套,重重地點了點頭,把雞蛋往廚房桌上一放,便轉身走了。
夜深人靜,白天的喧囂盡數(shù)褪去,只剩下新生兒嘹亮的哭聲,不知疲倦地在屋子里回蕩。
這小家伙,仿佛要把積攢了十個月的勁兒一口氣全使出來,嗓門洪亮,穿透力極強。
喂了奶也哭,換了尿布還哭,怎么哄都不管用。
第二天清晨,江沐和張小月雙雙頂著一對烏青的眼圈,哈欠連天。
張?zhí)m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進來,看著兩人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咋樣?這伺候小祖宗的滋味不好受吧?當年我生振國的時候,頭一個月就沒睡過一個囫圇覺?!?/p>
張小月一臉倦容,眼神卻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她輕輕拍著懷里終于睡熟的兒子,唇角帶著無奈又幸福的笑意。
“孩子有名字了嗎?”張?zhí)m一邊收拾著屋子,一邊隨口問。
江沐端起碗,吹了吹熱氣,遞到張小月嘴邊,“小名叫平安。我希望他這輩子,平平安安,無病無災?!?/p>
歷經(jīng)兩世風雨,見慣了生死別離,他所求的,無非就是家人平安康健這四個字。
“平安,這名兒好,實在!”張?zhí)m贊了一句,“那大名呢?”
“大名不急,得好好琢磨琢磨,起個響亮的?!苯宓哪抗饴湓趦鹤雍ㄋ男∧樕希铄涞捻永餄M是為人父的柔情。
另一頭,天剛蒙蒙亮,張玖博就已經(jīng)套好了牛車,把家里收拾好的鋪蓋卷、鍋碗瓢盆都裝了上去。
他小心翼翼地把林秋紅和剛出生的兒子扶上車,一路朝著老丈人林安定家趕去。
張峰不放心,也跟著推了輛獨輪車,上面裝著半袋子白面、一小袋小米,還有幾刀沉甸甸的豬肉。
到了林家,林安定早就等在了門口。一見親家這陣仗,他那張飽經(jīng)風霜的臉立刻就板了起來。
“親家,你這是啥意思?”林安定的聲音有些生硬。
張峰滿臉堆笑,趕緊解釋,“孩子她姥爺,你別誤會。秋紅坐月子得吃好的,我們家不能讓閨女在你這兒白吃白喝,這是她那份口糧?!?/p>
“放屁!”林安定眼一瞪,聲音也高了八度,“我林安定的閨女回自己家坐月子,我還能缺她一口吃的?你把東西拉回去!不然就是看不起我老林家!”
張峰被噎得滿臉通紅,連連擺手,“不是那意思,真不是那意思!就是一點心意,規(guī)矩嘛,不能壞了規(guī)矩……”
他好說歹說,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總算把林安定勸住,將東西推進了院子。
送走了大兒媳,劉桂芝當天下午就拎著個大包袱,風風火火地趕到了江沐家,正式接管了照顧張小月母子的重任。
日子就在孩子的哭聲、笑聲和院子里的雞鳴犬吠中飛快流逝。
轉眼,便到了張玖博家兒子滿月的日子。
劉桂芝特地告了半天假,回去幫忙張羅滿月酒。
江沐也帶著張小月的心意去了,他沒多待,塞了個厚實的紅包,跟張玖博喝了杯水酒,說了幾句吉祥話便匆匆趕回了家。
自家的孩子,滿月酒自然也不能怠慢。
江沐尋思著,也得大辦一場。
滿月那天,天還沒亮透,江沐家的小院就熱鬧了起來。
李有柱帶著隊里的壯勞力過來幫忙,支鍋搭灶,殺雞宰羊。
隨后,社員們、領導們,知青點的朋友們便陸陸續(xù)續(xù)地上了門。
手里都拎著東西,有的是一籃子雞蛋,有的是幾尺布料,還有的直接塞上兩塊錢的紅包。
江沐滿臉笑容地迎客,來者不拒。酒桌一開,他就成了眾人集火的目標。
“江神醫(yī),這杯你必須干了!感謝你救了我家老婆子的命!”
“江沐,當初要不是你,我這腿就廢了!啥也別說,都在酒里!”
“江老師,我敬你!祝你家小子將來比你還有出息!”
李有柱更是端著個大碗,帶頭起哄。
江沐被一輪又一輪的敬酒灌得暈頭轉向,卻也來者不拒,喝得豪爽。
酒席從中午一直擺到下午,足足吃了三撥人。
好不容易將最后一波客人送走,院子里杯盤狼藉,江沐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累得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
第二天,酒勁兒還沒完全過去,江沐就騎上摩托車去了公社。
他今天有兩件大事要辦。
第一件,是給兒子上戶口。第二件,是把自己的戶口,從知青點的集體戶口里遷出來,正式落戶到青蓮公社二大隊。
辦事員看著他遞上來的申請,又看了看他,眼神里帶著幾分驚訝,但還是麻利地蓋了章。
在姓名那一欄,江沐提筆,一筆一劃,鄭重地寫下了兩個字——江淼。
淼,三水匯聚,水勢浩大。
這是他用系統(tǒng)里的卜卦器測算出來的,這孩子五行缺水,以此為名,可保一生順遂。
辦完正事,江沐心情大好,特地去供銷社割了二斤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又買了些豆腐和干菜。
回到家,張小月正抱著江淼在院子里曬太陽??吹剿掷锏娜?,好奇地問了一句,“今天咋買這么多肉?”
江沐把東西放下,湊到她面前,神秘一笑,壓低了聲音。
“前幾天不是聽你念叨饞火鍋了嗎?今天中午,給你涮火鍋吃!”
張小月的眼睛立刻亮了。
一夜之間,整個世界仿佛被誰用厚厚的棉被給整個罩了起來,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第二天一早,天光還未大亮,江沐就已披上大衣,拎著掃帚在院子里掃雪。
他動作輕緩,生怕驚擾了屋里妻女的酣夢。
積雪踩上去,發(fā)出脆響,是這片寂靜天地里唯一的聲響。
就在他清理出一條通往大門的窄道時,院門那把老舊的銅鎖響了一聲,隨后,一個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的身影,在風雪中緩緩走了進來。
來人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青布道袍,正是去年下山化緣的那位老道士。
他拂去斗笠上的積雪,露出一張清癯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