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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陛下是君,我是臣

和對張鵬的旁敲側(cè)擊不同,朱棣的問話直接而尖銳。

“瓦剌,最近有什么動靜?”

王瑾跪在地上,身體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

“回萬歲爺,瓦剌人……窮得很,阿古蘭那女人雖有些手段,但沒錢,每次派來的商隊,都是拿些不值錢的皮毛,換點鹽巴和鐵鍋,上個月,他們還想賒一批茶葉,被奴婢給拒了。”

“哦?窮成這樣?”

朱棣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那他們拿什么養(yǎng)兵?”

“靠……靠搶。”

王瑾哆哆嗦嗦地說,“前陣子,他們和東邊的韃靼部打了一仗,搶了幾個小部落,才算緩過一口氣?!?/p>

朱棣的指節(jié)在茶杯壁上輕輕摩挲。

窮。

要靠搶才能活。

這與江澈奏報里描述的生產(chǎn)凋敝,民生困苦完全吻合。

一個窮瘋了的部落,為了生存。

賣掉一部分戰(zhàn)馬換取能武裝更多士兵的鎧甲,似乎也說得通。

用一千人的精銳騎兵,換來三千人能上戰(zhàn)場的步卒。

對于一個急于擴張的梟雄來說,這筆賬,有的算。

朱棣的疑心,消解了一分,但另一分,卻更加濃重。

江澈,是如何讓阿古蘭相信,這筆買賣是劃算的。

他又是如何肯定,阿古蘭武裝起來的軍隊,刀口不會對準大明的邊墻。

這才是關(guān)鍵。

奏報里,沒有寫。

“去吧?!敝扉]了揮手。

王瑾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殿內(nèi),重歸寂靜。

朱棣走到御案前,從一個暗格里,取出一枚玄鐵打造的令牌。

令牌通體漆黑,正面是一個猙獰的龍頭,背面只有一個字。

殺。

他喚來一名一直侍立在陰影中的小太監(jiān)。

“傳朕口諭,命東廠提督,即刻入宮。”

半個時辰后。

一名身穿華麗曳撒,面白無須的中年太監(jiān),如同鬼魅一般出現(xiàn)在殿內(nèi)。

他沒有走正門,仿佛是從墻角的陰影里滲透出來的。

東廠提督,陳蕪。

“奴婢,叩見皇爺。”

朱棣沒有轉(zhuǎn)身,只是將那枚玄鐵令牌丟在了地上。

令牌落地,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鐺”。

陳蕪的瞳孔猛地一縮。

這是東廠的最高密令,見令如見君,可先斬后奏,可調(diào)查任何人。

“去北平?!?/p>

朱棣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查一個人。暗衛(wèi)司指揮使,江澈?!?/p>

陳蕪的身體,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奴婢遵旨,不知皇爺想查什么?”

“查他的一切?!?/p>

朱棣緩緩轉(zhuǎn)身,目光如電。

“記住,朕要的是事實,不是他想讓朕看到的事實?!?/p>

“不要驚動他,更不要讓他察覺,如果暴露了……”

朱棣沒有說下去,但那森然的殺意,已經(jīng)讓殿內(nèi)的溫度驟降冰點。

陳蕪深深叩首,額頭貼著冰涼的金磚。

“皇爺放心,奴婢的人,就是掘地三尺,也會把一切都挖出來?!?/p>

“去吧。”

“奴婢告退?!?/p>

陳蕪撿起地上的令牌,攥在手心,身體向后倒退。

悄無聲息地再次融入了陰影之中。

仿佛他從未出現(xiàn)過。

殿內(nèi),朱棣重新坐回御案后,拿起那封奏報,在以舊換新四個字上,用朱筆,重重畫了一個圈。

江澈。

希望你不要讓朕失望。

否則,朕能給你的一切,也能親手拿回來。

包括你的命。

可陳蕪不知道的是,他這邊剛剛帶著東廠的番子浩浩蕩蕩出了京城。

還沒走過兩個驛站,一匹快馬已經(jīng)絕塵而去,將消息送往了千里之外的北平。

兩天后,北平,江府。

江澈看著章武遞上來的那張薄薄的紙條。

上面的字跡是用特殊藥水浸泡過的,只有暗衛(wèi)司的核心成員才能解讀。

內(nèi)容很簡單,只有四個字:陳蕪,北上。

江澈的嘴角微微動了一下,像是在笑,但那笑意沒能抵達眼底。

章武站在一旁,胸膛劇烈起伏。

他那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滿是壓抑不住的怒火和鄙夷。

“頭兒!”

章武終于沒忍住,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陳蕪這個狗日的!一個前朝留下來的閹貨,靠著給陛下當(dāng)狗才爬上東廠提督的位置,他算個什么東西,也敢來北平查您?”

“等他進了北平地界,屬下帶幾個弟兄,保證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讓他和他的番子們,都變成古北口外的孤魂野鬼!”

話語里透著濃烈的血腥氣。

江澈抬起眼皮,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沒有動怒,只是語氣平靜得有些反常。

“跟了我這么久,長進不大,腦子倒越來越像塊石頭了?!?/p>

一句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章武的怒火上。

章武猛地一愣,臉瞬間漲得通紅,不是氣的,是憋的。

他不是不懂,只是……不平!

“大人!屬下……屬下是替您不值!”

他往前搶上一步,聲音都有些發(fā)顫。

“別人不清楚,咱們這些跟著您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老弟兄,誰心里沒桿秤?當(dāng)初靖難,要不是您在暗中運籌帷幄,剪除建文羽翼,收買人心,甚至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親自帶人燒了金川門,陛下他能那么容易坐上這龍椅?”

章武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都快噴了出來。

“可您再看看現(xiàn)在!那些功勞不及您一半的,一個個封妻蔭子,不是國公就是侯爵!您呢?您倒好,跑來這苦寒的北平城!外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被陛下發(fā)配流放了!”

“這口氣,弟兄們咽不下!”

江澈靜靜地聽著,他當(dāng)然知道章武說的是實話。

暗衛(wèi)司的老班底,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說是下屬,其實更像家人。

他們的忠誠毋庸置疑,但也正是這份忠誠,讓他們有時候會看不清全局。

“陛下是君,我是臣?!?/p>

江澈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讓整個書房的溫度都降了幾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現(xiàn)在,只是派個人來查查我,你就想殺朝廷命官,是要坐實我謀反的罪名嗎?”

章武的身體僵住了,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知道自己失言了。

江澈看著他這副樣子,語氣緩和了一些。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為弟兄們鳴不平,但你要記住,我們是暗衛(wèi),是刀。刀,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更不能對著主人露出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