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軍器監(jiān)少監(jiān)?
這是從五品上的官職,比許元現(xiàn)在的大理寺正高了足足小兩級。
可……這調(diào)動也太奇怪了。
一個專司刑獄的法官,調(diào)去管兵器制造?
這完全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兩個領(lǐng)域。
陛下這是何意?
就在眾人驚疑不定之際,李世民的下一句話,更是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專司負(fù)責(zé),此次東征所需之一切兵器、甲胄的監(jiān)造事宜?!?/p>
許元聞言,心中一聲長嘆。
果然來了。
他瞬間就明白了李世民的全部意圖。
什么調(diào)任,什么升官,都是虛的。
這老狐貍,從頭到尾,盯上的就是自己在長田縣搞出來的那一套軍械。
甚至,許元懷疑,李世民還想讓自己搞出火器來。
李世民這是在告訴他,別混日子了,趕緊把你那些壓箱底的寶貝疙瘩,都給我大唐軍隊復(fù)制一遍!
他這是要讓自己,徹底綁死在東征高句麗這輛巨大的戰(zhàn)車之上啊。
與此同時,太極殿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他身上,有驚愕,有嫉妒,有疑惑,亦有審視。
在他們看來,從一個六品的大理寺正,一躍成為從五品上的軍器監(jiān)少監(jiān),這已是破格之舉。
更何況,還是總攬東征兵甲監(jiān)造這等潑天的功勞。
在眾人眼中,這不啻于一步登天。
然而,許元卻并不這么認(rèn)為。
自己越重要,李世民就越不會讓自己死。
看來,又得主動作死了!
于是乎,許元在眾目睽睽之下,深吸了一口氣,再次躬身。
“陛下,臣……惶恐?!?/p>
滿朝文武皆是一愣。
惶恐?
這種時候,不應(yīng)該是叩首謝恩嗎?
李世民坐在龍椅之上,眼神中也閃過一絲詫異,但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許元。
只聽許元繼續(xù)說道。
“臣才疏學(xué)淺,于刑獄一道尚且摸索,于軍械營造之事,更是一竅不通?!?/p>
“監(jiān)造兵甲,事關(guān)國之征伐,干系數(shù)十萬將士之性命,此等重任,臣萬萬不敢擔(dān)?!?/p>
“懇請陛下,另擇賢能?!?/p>
話音落下,整個太極殿,死一般的寂靜。
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著那個穿著緋色官袍的年輕人。
他……他在說什么?
他竟然,當(dāng)眾拒絕了陛下的任命?
瘋了吧他!
就連程咬金那等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此刻也瞪圓了眼睛,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房玄齡與李世勣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濃濃的驚駭。
他們伴駕多年,從未見過有人敢在太極殿上,如此干脆利落地回絕李世民的旨意。
這已經(jīng)不是膽大包天了。
這是在尋死。
唯獨(dú),長孫無忌和尉遲敬德兩人老神在在,似乎并不意外。
他們早就習(xí)慣許元這種作死的狀態(tài)了,從長田縣一路走來,許元就曾多次作死,來到了長安之后,也是如此。
他們也實在不明白,許元年紀(jì)輕輕的,為何非要尋思?
此時,龍椅之上,李世民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來。
他原本微微前傾的身體,緩緩靠回了椅背,那雙深邃的眸子里,剛剛還帶著一絲欣賞的笑意,此刻已是寒霜遍布。
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壓,自御座之上彌漫開來,籠罩了整座大殿。
大殿內(nèi)的溫度,仿佛都驟降了十幾度。
李世民就那么看著許元,沒有怒斥,沒有咆哮,只是那么平靜地看著。
可越是這種平靜,越是讓人心驚膽戰(zhàn)。
他沒想到,許元真的敢拒絕。
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拒絕他這位天可汗。
這小子,是在作死。
可這種場合,這種作死的方式,未免也太不給他這個皇帝面子了。
良久。
李世民終于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股徹骨的冰冷。
“許元?!?/p>
“你可知,朕為何要東征高句麗?”
許元一怔,不知李世民為何有此一問,只能答道:“高句麗犯我疆界,不尊王化,陛下興雷霆之師,乃是為揚(yáng)我大唐國威?!?/p>
“說得好?!?/p>
李世民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為了這一戰(zhàn),朕集結(jié)了二十萬大軍?!?/p>
他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帶著一種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
“如今,這二十萬大軍,糧草、兵馬,皆已齊備。”
說到這里,他話鋒猛地一轉(zhuǎn),目光如刀,死死地釘在許元身上。
“朕的大軍,兵鋒所指,可向東,直取平壤?!?/p>
他的聲音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但若是有變,亦可……向西?!?/p>
向西!
這兩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許元腦中轟然炸響。
他瞬間遍體生寒,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知道李世民在說什么。
大唐疆域,關(guān)中以西,是隴右道,有涼州,有長田縣。
李世民這是在威脅他。
二十萬大軍,可以東征高句麗,也可以西征……平定某個“不聽話”的地方。
他一直以為,李世民是個好皇帝,是個明君。
但他也沒有忘記,在這所有身份之前,李世民首先是一個皇帝。
一個通過玄武門之變奪權(quán)上位,踏著尸山血海登上權(quán)力頂峰的帝王。
為了帝國的利益,為了他身為帝王的顏面,他絕對不會介意讓長田縣從地圖上消失。
許元眉頭緊皺,他想作死沒錯,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官職,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但他不能不在乎長田縣那數(shù)萬百姓的安危,不能不在乎自己在那片土地上所付出的一切。
那一刻,許元心中所有的僥幸,所有的掙扎,都化作了一聲無聲的苦笑。
看來這次,又死不成了!
說到底,還是自己太過牽掛長田縣的一切了??!
罷了,許元心中苦笑一聲,隨后開口。
“陛下天威,臣……豈敢不從?!?/p>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沙啞。
“軍器監(jiān)少監(jiān)一職,臣……領(lǐng)旨?!?/p>
“謝陛下,隆恩。”
“臣定不負(fù)所托,為陛下、為大唐督造軍械,以保大唐萬世基業(yè)!”
聽到這句答復(fù),大殿內(nèi)那股冰冷凝滯的空氣,才仿佛重新開始流動,無數(shù)官員暗中松了一口氣,偷偷擦去額角的冷汗。
龍椅之上,李世民臉上的寒霜緩緩?fù)嗜?,重新恢?fù)了那份深不可測的平靜。
他深深地看了許元一眼,嘴角揚(yáng)起了幾分笑意。
哼!還拿捏不了你?
李世民算是看出來了,許元這個人不在乎權(quán)勢,不在乎身份,但他也有他的軟肋。
長田縣,就是他不得不關(guān)心的地方!
既然如此,以后就更好掌控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