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吃罷,夜已深沉。
洛夕看著窗外的風(fēng)雪,有些擔(dān)憂地對晉陽公主說道。
“公主殿下,時辰不早了,再不回宮,宮門怕是要落鎖了。”
晉陽公主聞言,卻將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般。
“不回?!?/p>
她理直氣壯地說道。
“明日是元正大朝賀,父皇肯定要召見許元的?!?/p>
“我若現(xiàn)在回宮,明早豈不是又要再跑一趟?太麻煩了?!?/p>
她眨了眨狡黠的大眼睛,看向許元。
“我不如就在這兒住下,明早與你一同入宮,正好給父皇請安,豈不兩全其美?”
這番歪理,說得是頭頭是道。
許元聽得一陣無語,看著她那副“我為你著想”的得意模樣,心中又好氣又好笑。
這丫頭,是把他這縣令府邸,當(dāng)成驛站了。
不過,他也沒有多說什么。
一來,他知道自己拒絕不了。
二來,這清冷的府邸,多一個嘰嘰喳喳的小丫頭,也確實(shí)熱鬧許多。
他只是無奈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隨你吧?!?/p>
“耶!”
晉陽公主高興得差點(diǎn)跳起來。
她見許元答應(yīng),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一雙明眸滴溜溜一轉(zhuǎn),拉著許元和洛夕的衣袖就往外走。
“走走走!光吃飯多沒意思,我記得你還有好東西!”
許元任由她拉著,臉上帶著一絲寵溺的笑意。
“哦?什么好東西?”
“煙花!”
晉陽公主脫口而出,“我在長田縣的時候,就見過你放的!”
三人來到院中空曠之處。
許元拍了拍手,早已候命的下人便抬出了幾個巨大的紙筒,穩(wěn)穩(wěn)地立在雪地之上。
他取來火折子,遞給晉陽公主和洛夕。
“去吧,你們來點(diǎn)。”
晉陽公主早已是躍躍欲試,接過火折子,小心翼翼地湊近那長長的引線。
洛夕則是第一次見這等陣仗,眼中滿是好奇與緊張,跟在晉陽公主身后,屏住了呼吸。
“嗤——”
引線被點(diǎn)燃,冒出一串火星,飛快地向著紙筒內(nèi)縮去。
晉陽公主尖叫一聲,拉著洛夕就連忙跑回了許元身邊,躲在他的身后,只探出一個小腦袋,緊張又期待地望著。
下一刻。
“咻——砰!”
一聲銳利的呼嘯,一道火光沖天而起,仿佛要將這漆黑的夜幕撕開一道口子。
緊接著,伴隨著一聲震耳的轟鳴,那道火光在最高點(diǎn)轟然炸開。
一瞬間。
萬千流光,如同金色的瀑布,傾瀉而下。
整個夜空,都被這璀璨的光芒照亮,皚皚白雪反射著金光,亮如白晝。
“哇……”
洛夕與晉陽公主,不約而同地發(fā)出了驚嘆。
她們仰著頭,看著那轉(zhuǎn)瞬即逝、卻又美得令人窒息的景象,徹底癡了。
緊接著,第二枚,第三枚……
赤、橙、黃、綠、青、藍(lán)、紫。
有的如牡丹盛放,雍容華貴。
有的如柳絮紛飛,漫天飄灑。
有的如流星雨落,劃破天際。
這從未見過的盛景,深深地烙印在了她們的靈魂深處。
晉陽公主看著滿天絢爛,雙手合十,在胸前悄悄許下了一個愿望。
她希望父皇龍?bào)w安康,希望大唐國泰民安,也希望……身邊的這個男人,能夠永遠(yuǎn)像現(xiàn)在這樣,陪在自己身邊。
洛夕的眼波流轉(zhuǎn),倒映著漫天煙火。
她的愿望,卻要簡單許多。
她只愿,眼前這個給了她新生與尊嚴(yán)的男人,此生平安喜樂,再無煩憂。
那便是她最大的幸事。
……
元正的喧囂,很快便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散去。
長安城恢復(fù)了往日的秩序。
直到正月初七,李世民才重新在太極殿召開了新年后的第一次大朝會。
這一次的朝會,氣氛卻不似往日那般輕松。
龍椅之上,李世民身著龍袍,面容肅穆,不怒自威的目光緩緩掃過階下百官。
整個大殿,鴉雀無聲。
終于,他沉渾的聲音響起,如洪鐘大呂,震動著每一個人的耳膜。
“諸位愛卿?!?/p>
“朕,意已決。”
“正月十五元宵之后,大軍開拔,朕將御駕親征,東伐高句麗!”
話音落下,滿朝文武,神情各異。
有激動,有擔(dān)憂,但更多的,是昂揚(yáng)的戰(zhàn)意。
天子親征,這代表著大唐的決心。
李世民的目光頓了頓,繼續(xù)說道。
“朕出征期間,朝中政務(wù),由太子李治監(jiān)國,房玄齡、高士廉輔之?!?/p>
此言一出,眾人心中皆是一凜。
這是在鍛煉太子,也是在穩(wěn)固后方。
隨即,李世民的目光轉(zhuǎn)向了武將之列,最后落在了許元和長孫無忌的身上。
“長孫無忌,許元?!?/p>
“你二人,隨朕一同出征!”
“臣,遵旨!”
長孫無忌與許元同時出列,躬身領(lǐng)命。
許元心中平靜。
這一天,他早有預(yù)料。
只是當(dāng)它真正到來時,依舊能感受到那股撲面而來的、屬于戰(zhàn)爭的鐵血?dú)庀ⅰ?/p>
……
出征的旨意一下,整個長安城都仿佛變成了一架高速運(yùn)轉(zhuǎn)的戰(zhàn)爭機(jī)器。
而許元的府邸,則籠罩在一片離愁別緒之中。
剩下的這幾天時間里,晉陽公主和洛夕幾乎是寸步不離地陪著他。
她們沒有哭鬧,也沒有說什么不舍的話。
只是默默地為他準(zhǔn)備行囊,為他烹制愛吃的菜肴,仿佛想將所有的溫柔與關(guān)切,都傾注在這最后的幾日時光里。
她們心中都明白,軍中不便攜帶女眷,天子親征的大軍,更不是兒戲。
所以,她們從未開口,要求隨軍前往。
懂事得,讓人心疼。
時光飛逝。
轉(zhuǎn)眼,便到了正月十五,大軍開拔之日。
天還未亮,許元的臥房內(nèi)便已點(diǎn)起了燈。
洛夕一身素衣,正小心翼翼地為許元穿著那身冰冷而堅(jiān)硬的甲胄。
她的動作很輕,很慢。
仿佛想通過這指尖的觸碰,將時間拉得更長一些。
冰冷的甲片,貼在溫?zé)岬纳眢w上,那是一種即將奔赴戰(zhàn)場的真實(shí)感。
洛夕的眼圈有些泛紅,卻始終強(qiáng)忍著,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她為他系好最后一根束帶,理了理他的衣領(lǐng),抬起頭,一雙秋水般的眸子,深深地望著他。
千言萬語,最終只化為一句。
“許郎,此去……萬望珍重,妾身……等你回來。”
許元伸出手,輕輕撫過她微顫的臉頰,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抱了一下。
“放心,我一定會回來?!?/p>
這是一個男人的承諾。
門外,晉陽公主也早已等候多時。
她眼眶通紅,顯然是偷偷哭過了,但見到許元出來,還是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許元,你……你一定要贏!”
“好?!?/p>
許元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
“等我凱旋?!?/p>
他翻身上馬,不再回頭。
身后,是兩道不舍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街角的晨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