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元不急不緩地伸出手指。
“首先,本侯之前說的那兩條,一條也不能少?!?/p>
“揚(yáng)州漕運(yùn)的管理權(quán),悉數(shù)收歸朝廷,由朝廷委派官員統(tǒng)一管理?!?/p>
“各家的鹽行、布莊、糧鋪,必須立刻到官府登記造冊,所有賬目公開透明,納入官府監(jiān)管。偷稅漏稅者,家產(chǎn)充公,主事之人,流放三千里?!?/p>
眾人聞言,臉上雖然肉痛,卻還是忙不迭地點(diǎn)頭。
“是是是,我等遵命,一定照辦?!?/p>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
跟抄家滅族比起來,這點(diǎn)損失,已經(jīng)算是天大的恩賜了。
然而,許元的話還沒說完。
他看著眾人那副如蒙大赦的樣子,臉上的笑容,多了一絲玩味。
“別急著答應(yīng)。”
“這只是前提?!?/p>
“本侯說過,那只是開胃小菜。”
“想要活命,你們還需要答應(yīng)本侯,也是朝廷,最重要的一件事。”
最重要的一件事?
所有人的心,又一次被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知道,正戲,現(xiàn)在才剛剛開始。
許元的目光,變得深邃而銳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本侯奉陛下之命,即將在揚(yáng)州、蘇州一帶,推行一項(xiàng)新政?!?/p>
他一字一頓,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這項(xiàng)新政,名為……”
“均田分配,攤丁入畝!”
嗯?
一瞬間,整個大廳,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臉上,都凝固著一種極致的驚駭與茫然。
如果說,收回漕運(yùn),監(jiān)管賬目,是要割他們的肉。
那么,推行土地改革,這是要挖他們的根,刨他們的祖墳??!
世家為何能成為世家?
憑什么他們能數(shù)百年來屹立不倒,甚至能與皇權(quán)分庭抗禮?
不是因?yàn)樗麄冇卸嗌俳疸y財(cái)寶,也不是因?yàn)樗麄兂隽硕嗌龠_(dá)官顯貴。
而是因?yàn)橥恋兀?/p>
是他們手中掌握著江南數(shù)之不盡的良田!
有了土地,就有了佃戶,有了依附于他們的百姓。
有了人,就有了源源不斷的財(cái)富,有了可以挑選的讀書種子,有了他們影響朝堂的根基。
土地,是他們一切權(quán)勢與榮耀的源頭!
現(xiàn)在,許元竟然說,要搞土地改革?
這簡直比直接殺了他們,還要讓他們感到恐懼和絕望。
“侯……侯爺……”
謝家家主嘴唇哆嗦著,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您……您說的土地改革……是……是什么意思?”
許元看著他們失魂落魄的樣子,嘴角的笑意更冷了。
“意思很簡單。”
“朝廷將重新丈量江南所有土地,核定田畝,清查人口?!?/p>
“所有隱匿的田產(chǎn),一經(jīng)查出,悉數(shù)充公。”
“同時,朝廷將出臺新的稅法,按田畝征稅,無論是誰家的土地,稅率一視同仁。”
“最重要的一點(diǎn)……”
許元頓了頓,給了他們一絲喘息的時間,然后扔出了最后一顆炸彈。
“朝廷將會限制個人及家族占有土地的上限?!?/p>
“超出限額的土地,必須由官府出面,以市價,半賣半送給那些無地的百姓。”
“本侯要讓這江南之地,耕者有其田!”
耕者有其田!
最后五個字,如同一道九天驚雷,在死寂的大廳內(nèi)轟然炸響。
每一個字,都化作了最鋒利的鋼針,狠狠刺入在場所有世家家主的心臟。
大廳內(nèi),剛剛緩和下來的一絲氣氛,瞬間被抽干,只剩下比冰窖還要刺骨的寒意與死寂。
所有人的臉上,那剛剛升起的求生欲望,瞬間被一種更深沉的、名為“絕望”的灰白所取代。
他們的瞳孔,因?yàn)闃O致的恐懼而縮成了針尖大小。
如果說通敵叛國是懸在他們頭頂?shù)腻幍?,隨時可能落下,讓他們身死族滅。
那么這“均田分配,攤丁入畝”,就是要將他們這些百年世家的根基,連同祖墳里的骸骨,一并挖出來,挫骨揚(yáng)灰。
“侯……侯爺……”
謝家家主的嘴唇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血色,他顫抖著,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問道。
“您說的這個……攤丁入畝,究竟……究竟是什么意思?”
許元冷眼看著他們,仿佛在看一群即將被宰殺的豬羊。
他沒有絲毫的同情。
“意思很簡單?!?/p>
許元的聲音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卻讓每個人都感覺到了徹骨的寒意。
“本侯在遼東推行過,效果,很不錯?!?/p>
“第一,重新丈量清查江南所有田畝與人口,所有藏匿的田產(chǎn),一經(jīng)查出,悉數(shù)充公。”
“第二,改革稅制。廢除以人頭計(jì)算的丁稅,將其攤?cè)胩锂€之中。簡單說,就是誰的土地多,誰交的稅就多。土地少的,交的稅就少。沒有土地的,便無需再承擔(dān)這筆稅負(fù)?!?/p>
此話一出,幾個家主的身子明顯晃了晃。
這簡直是要了他們的老命。
他們之所以能富甲一方,靠的就是手握大量田產(chǎn),卻通過各種手段隱匿人口,逃避丁稅。
如今,稅負(fù)要跟著土地走?
那他們每年要多交多少稅賦?那將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
然而,這還不是最致命的。
許元冰冷的目光掃過眾人,緩緩說出了第三點(diǎn),也是最核心的一點(diǎn)。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diǎn)。朝廷將會為個人及家族占有土地的數(shù)量,劃定一個上限。”
“所有超出這個上限的土地,必須由你們,賣給官府。”
“然后,再由官府,以半賣半送的形式,分給那些為你們耕作了一輩子,卻連一寸土地都沒有的佃農(nóng)?!?/p>
“本侯要讓這江南,再無流民,人人有地可耕,人人有飯可吃?!?/p>
“這就是,均田分配,攤丁入畝。”
“懂了嗎?”
懂了。
怎么能不懂。
這已經(jīng)不是割肉了,這是在凌遲。
這是在抽他們的筋,扒他們的皮,喝他們的血。
這是要將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從云端之上,一腳踹進(jìn)泥地里,讓他們和那些泥腿子為伍。
土地,是他們的命根子。
是他們權(quán)勢、地位、財(cái)富、榮耀,一切的一切的來源。
沒了土地,他們算什么百年世家?
不過是一群稍微有點(diǎn)錢的富家翁罷了。
“不!”
一聲凄厲的嘶吼,打破了死寂。
只見崔家的家主崔賢,雙目赤紅,狀若瘋虎。
他再也維持不住那份世家子弟的儀態(tài),指著許元,聲音嘶啞地咆哮起來。
“這絕不可能!”
“許元,你這是在癡人說夢!”
“我江南世家,傳承數(shù)百年,田產(chǎn)乃是祖宗基業(yè),豈容你一個外來豎子說分就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