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這番舉動,無疑是火上澆油。
那徹底的無視,比任何惡毒的言語都更讓張顗感到屈辱。
周圍的看客們,此刻早已是興奮到了極點。
有好戲看了。
今天這云舒坊,怕是要見證一場長安城里多年未有的豪賭了。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xì)節(jié)。
樓上的洛夕,那雙美眸中異彩連連。
她深深地看了許元一眼,這個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刷新著她的認(rèn)知。
他那份從容不迫的氣度,那份敢于將鄖國公之子也拉下水的膽魄,絕非尋常官員所能擁有。
他到底是誰?
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洛夕恢復(fù)了職業(yè)的素養(yǎng)。
她對著二人盈盈一福,清雅的聲音壓下了所有的嘈雜。
“既然二位郎君已有約定,那洛夕便做個見證?!?/p>
她輕輕拍了拍手。
很快,便有侍女端著早已備好的筆墨紙硯,分別在許元與張顗面前的案幾上擺放妥當(dāng)。
香爐中,一縷青煙裊裊升起,帶著淡淡的檀香,讓這充滿了火藥味的空間,多了一絲文雅之氣。
一切準(zhǔn)備就緒。
洛夕走到二人中間,目光掃過全場,朱唇輕啟,宣布了第一關(guān)的題目。
“第一關(guān),詩?!?/p>
“如今我大唐國泰民安,陛下圣明,四海升平,長安城更是天下萬邦來朝的盛景之地。”
她頓了頓,聲音清脆悅耳。
“便請二位郎君,以‘盛世長安’為題,各賦詩一首?!?/p>
“為示公允,以一炷香為限?!?/p>
說著,侍女便點燃了案幾旁的一根線香。
張顗一聽題目,臉上那因憤怒而扭曲的表情,瞬間又被強烈的自信與傲慢所取代。
盛世長安?
這個題目,他寫過不下數(shù)十遍了。
當(dāng)即陛下也喜歡詩文,而且尤其喜歡稱頌大唐盛世的詩文,所以民間的文學(xué)風(fēng)向也都有略微的偏頗。
無論是恩師顏師古的課業(yè),還是與其他才子們的詩會唱和,這都是最常見的題目之一。
對他來說,簡直是信手拈來。
他瞥了一眼許元,冷笑一聲,傲然開口。
“洛夕姑娘,無需一炷香?!?/p>
“此等題目,于本公子而言,不過是探囊取物?!?/p>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蔑地?fù)u了搖。
“一刻鐘,足矣?!?/p>
說完,他又將嘲諷的目光投向了許元。
“至于你么……”
他拉長了語調(diào),譏諷道。
“恐怕就是給你三炷香的時間,你也未必能憋出兩個字來吧?”
“哈哈哈哈……”
他身后的跟班們立刻跟著起哄大笑。
“就是,張公子何等才情,豈是這等鄉(xiāng)巴佬能比的?!?/p>
“我看他連毛筆會不會握都難說,還寫詩呢。”
周圍的看客們,也大多都抱著看笑話的心態(tài)。
畢竟,張顗的才名在外,而許元,籍籍無名。
這場比試,在他們看來,從一開始,結(jié)局就已經(jīng)注定了。
然而,就在這一片嘲諷聲中,許元卻忽然開口了。
“我不像你啊,小爺我不需要一刻鐘。”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所有的笑聲,戛然而生。
眾人都是一愣。
張顗更是眉頭一皺,冷笑道:“怎么?嫌時間太長,等不及要去朱雀大街了?”
許元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他看著張顗,如同看著一個還在為得到一塊糖而沾沾自喜的孩童。
“我的意思是……”
“我已經(jīng)寫好了?!?/p>
靜。
死一般的寂靜。
整個云舒坊的二樓,在這一刻,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用一種看瘋子般的眼神看著許元。
寫好了?
這才剛說完題目,點上香,你跟我說你寫好了?
張顗先是愕然,隨即爆發(fā)出了一陣更加夸張,更加瘋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真是笑死我了!”
他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你說什么?你寫好了?”
他指著許元,對著周圍的人大聲喊道。
“你們都聽到了嗎?他說他寫好了!”
“他莫不是以為,寫一句‘長安城,真雄偉’,就算是一首詩了吧?”
“我看他不是來比文采的,是來講笑話的!”
人群中也爆發(fā)出一陣哄笑,沒有人相信許元的話,都以為他是在故弄玄虛,嘩眾取寵。
面對這山呼海嘯般的嘲諷,許元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他只是徑直走到了自己的案幾前。
在所有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
他提起筆,飽蘸濃墨。
沒有絲毫的停頓,沒有片刻的思索。
筆尖在雪白的宣紙上,行云流水般地游走。
那姿態(tài),洋洋灑灑,一氣呵成。
眾人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寫了什么。
他已經(jīng)停筆了。
整個過程,不過是短短幾個呼吸之間。
然后,許元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再次驚掉下巴的動作。
他拿起另一張空白的宣紙,輕輕地覆蓋在了自己剛剛寫好的詩作之上。
做完這一切,他將毛筆往筆架上一擱,看也不看一旁的張顗。
“張公子,你不是說要一刻鐘么?”
“請便?!?/p>
“等你寫好之后,我們再一同揭曉,對比一番即可?!?/p>
說完。
他竟然就這么施施然地走到了旁邊的一張空桌前坐下。
自顧自地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又捏起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慢悠悠地送進(jìn)了嘴里。
他翹起二郎腿,端著酒杯,就這么一邊喝酒,一邊吃著水果,一邊好整以暇地看著案幾前,已經(jīng)徹底僵住的張顗。
“張公子,愣著干什么?快寫?。 ?/p>
許元此舉,無疑實在張顗臉上抽了一耳光,他臉上的肌肉猛地一抽,那剛剛因許元狂妄舉動而僵住的表情,瞬間被怒火點燃。
“裝神弄鬼!”
張顗在心中怒罵一句。
寫好了?
怎么可能!
從洛夕姑娘出題,到這廝提筆落筆,前后不過十幾個呼吸的功夫。
別說是作詩,就是抄一首詩,也未必有這么快。
當(dāng)年才高八斗的曹子建,尚且用了七步才能成詩呢,試問這大唐天下,哪個大儒也不敢說自己有這樣的才能!
他斷定,這姓許的,不過是寫了幾個字在上面糊弄鬼,想用這種方式來擾亂自己的心神。
可笑。
他張顗,會受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影響?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目光從許元那張悠閑自得的臉上移開,重新落回自己面前的宣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