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元就這么靜靜地看著張顗,不言,不語。
然而,這沉默,卻比任何雷霆萬鈞的呵斥,都更具壓迫感。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
張顗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許元那淡漠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他毫不懷疑。
若是自己今天真的抵賴到底,明天自己的糗事就能傳遍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
到那時,他張顗,將徹底淪為全天下人的笑柄,他父親刑部尚書張亮的名聲,他鄖國公府的清譽,都將因他而蒙上洗不掉的污點。
這個后果,他承擔不起。
終于,他泄了氣,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整個人都垮了下來。
“我……”
他艱澀地開口,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我認栽。”
人群中傳來一陣壓抑不住的嗤笑聲。
張顗的臉,由醬紫轉(zhuǎn)為慘白,又由慘白漲成豬肝色,羞憤欲絕。
他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只是,裸奔之事,絕無可能?!?/p>
他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哀求,一絲屈辱,死死地盯著許元。
“你……你到底想怎么樣?”
許元臉上的冰霜,終于緩緩融化。
他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玩味的弧度,仿佛剛才那個煞氣逼人的樣子,只是眾人的錯覺。
他慢悠悠地踱回自己的座位,重新坐下,端起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水。
“張公子言重了。”
他輕輕吹了吹茶水,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我可沒有那些特殊癖好,也懶得真逼著張公子去行那等有傷風化之事。”
張顗一愣,眼中閃過一絲希冀。
難道,他要放過自己?
“許某這個人,不好名,不好利,也沒什么特別的興趣愛好。”
許元頓了頓,終于抬眼看向張顗。
“既然張公子覺得自己的臉面,不值當去朱雀大街上走一遭?!?/p>
“那便……換個價錢吧?!?/p>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在桌面上敲了敲。
“一萬兩紋銀?!?/p>
“買下這個賭約,此事,便就此作罷?!?/p>
“如何?”
此言一出,整個云舒坊,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一萬兩?
一萬兩白銀是什么概念?
足以在長安城最好的地段,買下一座三進的大宅子,再養(yǎng)上百十號仆役,舒舒服服過一輩子。
就算是朝中三品大員,一年的俸祿加各種賞賜,也不過千兩左右。
這一開口,就要了人家十年的俸祿。
就算鄖國公的收入,俸祿并不是大頭,但一萬兩,也絕不是什么小數(shù)目!
“你……你說什么?”
張顗的聲音都在發(fā)顫,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萬兩?你……你是在搶錢嗎?”
“搶錢?”
許元聞言,輕笑出聲,搖了搖頭。
“張公子此言差矣。”
“許某可沒有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p>
“是你自己,覺得自己的名聲,張家的臉面,比去朱雀大街走一遭要金貴?!?/p>
“我只是……給了你另一個選擇而已?!?/p>
他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灼灼地盯著張顗,一字一句道:
“當然,你也可以不給?!?/p>
“朱雀大街,依舊為你敞開?!?/p>
“一萬兩白銀,買你張顗的名聲,買鄖國公府的臉面?!?/p>
“這筆買賣,在我看來,劃算得很。”
“你!”
張顗氣得渾身發(fā)抖,一張臉憋得通紅。
他知道,自己又被對方拿捏住了。
對方將選擇權(quán)拋給了他,可他,根本沒得選。
“我爹乃是當朝刑部尚書,一年的俸祿也不過千百兩!”
他嘶吼道,試圖做最后的掙扎。
“我哪里去給你弄一萬兩銀子?”
“那是你的事,與我何干?”
許元的回應(yīng),輕描淡寫,卻又冷酷無情。
張顗被堵得啞口無言,只覺得胸口一陣氣血翻涌,險些噴出一口老血。
半晌,他才像是斗敗的公雞,頹然地垂下頭。
這件事,要是傳出去,回去肯定要被打個半死。
“我……我今日出門,未曾帶這么多錢?!?/p>
這是他最后的遮羞布了。
然而,許元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么說。
“無妨?!?/p>
許元淡淡地說道,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沒帶錢,可以寫借條?!?/p>
他甚至還體貼地沖著不遠處的侍女招了招手。
“勞煩,取筆墨紙硯來?!?/p>
侍女不敢怠慢,連忙取來了文房四寶,恭恭敬敬地擺在了張顗面前。
那雪白的宣紙,在張顗眼中,卻如同一張催命符。
“寫吧。”
許元的聲音,如同魔鬼的低語。
“白紙黑字,寫明你張顗,欠我許元白銀一萬兩?!?/p>
“三天內(nèi)你要是不還錢,我自會拿著借條,登門鄖國公府,向張尚書討要。”
“你!”
張顗猛地抬起頭,眼中迸發(fā)出怨毒與殺意。
登門討要?
這是何等的羞辱?
這等于是在他父親,在整個鄖國公府的臉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好。
你夠狠。
張顗心中發(fā)了狠。
到時候,你若是真敢來,我就敢讓你有來無回。
我鄖國公府,想要捏死一個無名小卒,便如同捏死一只螞蟻。
想到這里,他心中的屈辱和憤怒,竟被一股陰冷的殺意所取代。
他不再爭辯,不再遲疑,抓起毛筆,甚至都顧不上去研墨,直接蘸了蘸硯臺中現(xiàn)成的墨汁。
他手腕顫抖著,筆走龍蛇,在宣紙上奮筆疾書。
那力道之大,幾乎要劃破紙背。
“借條在此!”
他將那張墨跡未干的宣紙,狠狠地拍在桌上,發(fā)出“啪”的一聲悶響。
“你若有膽,便來我鄖國公府??!”
說完,他怨毒地瞪了許元一眼,仿佛要將他的樣貌,深深地刻進骨子里。
然后,他猛地一甩袖袍,再也無顏在此地多待一刻,撥開人群,狼狽不堪地落荒而逃。
一場驚心動魄的賭局,就此落下帷幕。
云舒坊內(nèi),先是寂靜,隨即爆發(fā)出沖天的議論聲。
眾人看向許元的目光,已經(jīng)不能用簡單的震驚來形容了。
那是混雜著敬畏與好奇的復(fù)雜眼神。
此人,不僅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更有翻云覆覆雨之手段,膽大包天之魄力。
他到底是誰?
而此時,作為輿論中心的許元卻依舊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
他施施然地拿起那張借條,吹了吹上面的墨跡,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好,揣入懷中。
就在這時。
一道清脆悅耳,如黃鸝出谷般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公子。”
許元回頭。
只見那高臺之上的絕色佳人洛夕,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了下來。
她蓮步輕移,來到許元面前,盈盈一拜。
那姿態(tài),比之前作為評判時,更多了幾分發(fā)自內(nèi)心的恭敬與謙卑。
“今日之事,小女子大開眼界,亦是受益匪淺?!?/p>
她的美眸中,異彩連連,毫不掩飾自己對許元的欣賞與好奇。
“不知公子,可否賞臉,移步二樓小女子房間,容小女子……為您親手烹上一壺新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