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元邁步走出云舒坊,晨間的涼風(fēng)吹在臉上,讓他因一夜放縱而有些發(fā)熱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座精致的繡樓,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將那方染血絲帕好生收好后,這才將旖旎心思暫且壓下,整了整衣冠,恢復(fù)了一個大理寺丞該有的沉穩(wěn)與威嚴(yán),朝著李世民賜給自己的府邸方向走去。
回到宅子的時候,月兒等人都已經(jīng)起來忙碌了,這座宅子畢竟年久無人居住,他們昨天都沒有打掃完畢,今天一大早就又開始忙活。
許元對此倒也挺滿意,至少這些侍女和仆從,都不是懶惰之人。
簡單洗漱用過早膳,許元換上了一身嶄新的緋色官袍,腰間系上銀魚袋,大步流星地趕往大理寺。
然而,當(dāng)他踏入大理寺官署的那一刻,卻不由得愣住了。
預(yù)想中清晨時分該有的井然有序,蕩然無存。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堪稱混亂的景象。
數(shù)十名身穿各色官服的官吏、胥役,如同沒頭的蒼蠅一般,在公廨之內(nèi)來回穿梭,腳步匆匆,神色惶急。
地面上,散落著不少被碰掉的卷宗和竹簡。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緊張到近乎凝滯的氣氛。
每個人都在低聲而急促地交談著,卻又刻意壓低了聲音,仿佛生怕驚擾了什么。
整個大理寺,像是一個被狠狠捅了一棍子的馬蜂窩,嗡嗡作響,卻又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壓抑。
許元眉頭微皺。
這是怎么了?
什么案子這么著急?讓整個大理寺亂成這副模樣?
這里可是大唐的最高司法機構(gòu)之一,什么大風(fēng)大浪沒見過?
至于么?
他心中泛起一絲疑惑,信步走了進去。
官署里當(dāng)值的人本就不多,此刻更是顯得人手嚴(yán)重不足,竟無一人有空閑上來與他這位新任的寺丞搭話。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一堆卷宗后抬起頭,滿頭大汗,眼眶下帶著濃重的黑影,正是大理寺主簿劉暢。
劉暢一眼便瞧見了許元,像是看到了救星,連忙放下手中的文書,快步迎了上來。
“許大人,你可算來了!”
他的聲音嘶啞,帶著明顯的疲憊。
許元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的疑惑更甚,他扶住劉暢的胳膊,沉聲問道:
“劉兄,這是怎么了?大理寺為何如此……混亂?”
劉暢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苦笑一聲,將許元拉到一處稍微僻靜的角落,壓低了聲音。
“許大人,你還不知道?”
“昨夜,出大事了!”
他的眼神里,帶著一絲后怕與驚悸。
“您昨天不是將宋文和王宸的案子報上去了么?”
“昨夜子時,陛下親自下旨,敕令我大理寺與刑部,聯(lián)合徹查長安縣縣令宋文、富商王遜官商勾結(jié)一案!”
“所有涉案人員,無論官職高低,一律捉拿歸案,嚴(yán)加審訊!”
“陛下還下了死命令,今日午朝,就要在太極殿上,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親審宋文!”
劉暢一口氣說完,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顯然是心神激蕩。
他也沒想到,這件案子居然驚動了陛下,而且還搞出這么大的動靜。
許元聞言,瞳孔驟然一縮。
昨夜子時?
那豈不是在他將王宸等人的案卷呈交御書房之后,沒過多久發(fā)生的事?
他知道李世民是雄主,行事雷厲風(fēng)行,卻也沒想到,會快到這種地步!
從他遞上奏折,到皇帝下令徹查,再到?jīng)Q定午朝公審,前后不過幾個時辰。
這已經(jīng)不是效率高了,這簡直是快得不可思議!
“陛下的反應(yīng)……這么快?”
許元喃喃自語,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原本以為,此案會經(jīng)過大理寺、刑部、御史臺三司會審,來回扯皮月余,最終才會有一個結(jié)果。
卻萬萬沒想到,李世民竟直接繞過了所有流程,選擇了最直接、也最震撼的方式——午朝親審!
這是要將此事,辦成鐵案!
是要借宋文和王遜的項上人頭,來震懾整個長安的官場!
劉暢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滿是凝重。
“何止是快??!”
“現(xiàn)在整個長安城,都因為這件事炸開了鍋!所有與宋文、王遜有過牽扯的官員,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
“我們大理寺和刑部,從昨晚到現(xiàn)在,眼睛都沒合過,抓人、審訊,連軸轉(zhuǎn)。咱們衙門有不少大人,更是一夜未眠?!?/p>
許元緩緩消化著這個驚人的消息,他看了一眼亂作一團的公廨,忽然問道:
“那我呢?現(xiàn)在大理寺亂成這樣,我該做些什么?有人給我說要做什么嗎?”
他一個新來的寺丞,沒人吩咐,還真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
劉暢聞言,猛地一拍自己的腦門。
“哎喲!你看我這記性!”
他臉上露出幾分懊惱,急忙說道:“許大人,我差點把正事給忘了!”
“今天一大早,大理正鄭大人親自過來找你,見你沒來,特意囑咐我,等你到了,務(wù)必第一時間告訴你?!?/p>
“大理寺卿孫大人有令,讓你準(zhǔn)備妥當(dāng),今日午朝,隨他一同進宮面圣!”
啥?
許元再次愣住了。
進宮面圣?
參加午朝?
他不由有些意外,疑惑地看著劉暢。
“劉兄,你逗我玩呢吧?”
“我一個區(qū)區(qū)正六品上的大理寺丞,按照規(guī)制,是沒有資格參加朝會的。孫大人為何要點名讓我去?”
大唐的朝會,分為元日、冬至舉行的大朝會,朔望日舉行的常朝,以及每日處理政務(wù)的內(nèi)朝。
無論是哪一種,能參與的,至少也是五品以上的京官。
他一個六品寺丞,連站在太極殿末尾的資格都沒有。
然而,劉暢搖了搖頭,神色嚴(yán)肅。
“千真萬確!這是鄭大人親口所說,絕不會有錯?!?/p>
“至于為何,鄭大人也沒說,只說是孫大人的意思?!?/p>
“不過……”
劉暢頓了頓,湊近了些,用氣音說道:
“我猜,八成是陛下的意思!”
“畢竟,這案子是你一手查出來的,陛下要當(dāng)朝公審,讓你這個首功之臣在場,合情合理?!?/p>
李世民?
許元不由皺了皺眉,這倒是有些可能。
這道命令的源頭,并非來自大理寺卿孫伏伽,而是來自那位高居九重之上的帝王,李世民!
想通了這一點,許元的心緒反而平靜了下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既然是皇帝的旨意,那便去走一遭。
他也想看看,這大唐的朝會,究竟是何等模樣。
“我明白了。”
許元對著劉暢點了點頭,神情恢復(fù)了淡然。
“多謝劉兄告知?!?/p>
……
午時將至。
許元整理好衣冠,獨自一人,來到了巍峨的宮門之前。
朱紅的宮墻,金色的琉璃瓦,在正午的陽光下,反射出威嚴(yán)而肅穆的光芒。
他站在路邊,靜靜等候。
不多時,一輛樸實無華的青布馬車,緩緩駛來,停在了不遠處。
車簾掀開,一位身穿緋色官袍,須發(fā)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卻異常銳利的老者,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雖然年邁,但腰桿挺得筆直,如同一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蒼松,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老者下車后,目光便在宮門前的人群中掃視。
當(dāng)他的視線落在許元身上時,微微一頓,隨即邁步走了過來。
許元心中一動,立刻明白,這位,恐怕就是自己要等的人。
“你,就是許元?”
老者走到他面前,開門見山地問道。
許元不敢怠慢,連忙躬身行禮。
“下官大理寺丞許元,參見大人。”
老者神情嚴(yán)肅,微微頷首,一雙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將許元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老夫,大理寺卿,孫伏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