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元每說一句,劉暢的臉色就白一分。
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一時被高陽公主那尊貴的身份給嚇住了,不敢往深處想。
此刻被許元一點破,頓時只覺得冷汗涔涔。
“這樁案子,對高陽公主而言,是一柄雙刃劍。她可以仗之行兇,也可以因此斃命?!?/p>
許元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到時候,是為了安撫為大唐操勞一生的房相,還是為了維護(hù)那早已蕩然無存的皇家顏面,亦或是為了平息天下百姓的悠悠之口……”
“你說,在天下百姓和她一個德行有虧的公主之間,陛下會怎么選?”
許元停下腳步,回頭靜靜地看著劉暢。
“他分得清?!?/p>
最后這三個字,擲地有聲,充滿了無可辯駁的自信。
劉暢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骨升起,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他看著眼前的許元,忽然覺得,自己所以為的權(quán)勢滔天,在自家大人眼中,不過是一場可以計算和利用的棋局。
高陽公主是棋子。
辯機(jī)和尚是棋子。
甚至連房相,乃至當(dāng)今陛下,都成了他棋盤上的角色。
可是,這位大人到底要什么?要官運?要權(quán)勢?
怎么感覺,都不像呢?
良久,劉暢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躬身一揖到底,語氣里充滿了由衷的敬佩。
“大人深謀遠(yuǎn)慮,下官……愚鈍了?!?/p>
許元擺了擺手,神色重新恢復(fù)了平靜。
“現(xiàn)在,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p>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遠(yuǎn)處的黑暗。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么做?”
劉暢立刻問道,語氣中再無半分猶豫,只剩下絕對的服從。
許元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聲音果決。
“現(xiàn)在,立刻回大理寺?!?/p>
“點上十來個身手最好的弟兄,備好快馬,今晚,咱們連夜出城?!?/p>
“出城?”
劉暢一愣,有些跟不上許元的思路。
“不是要去寺里抓人嗎?出城做什么?”
許元冷笑一聲,胸有成竹。
“辯機(jī)不是傻子。”
“我今晚這么一鬧,他必然已經(jīng)成了驚弓之鳥。”
“藍(lán)田縣肯定還有不曾處理完的證據(jù),他一定會連夜將這些東西解決掉的。”
許元的眼中,閃爍著獵人般的光芒。
“所謂擒賊擒王,捉賊捉贓。”
“他今晚,一定會動?!?/p>
“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提前去,等著他,給他送一份大禮?!?/p>
……
與此同時。
夜色深沉的皇城之內(nèi),甘露殿依舊燈火通明。
溫暖如春的殿內(nèi),熏香裊裊。
當(dāng)朝天子李世民,正看著手中的奏疏,眉頭微蹙。
“父皇!”
一聲嬌滴滴,卻又帶著無限委屈的呼喊,打破了殿內(nèi)的寧靜。
李世民抬起頭,便看到自己最寵愛的女兒之一,高陽公主,正梨花帶雨地快步走了進(jìn)來,身后跟著的宮女內(nèi)侍,一個個噤若寒蟬。
“高陽?這么晚了,怎么進(jìn)宮來了?”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朱筆,臉上露出一絲慈父的笑容。
“快過來,讓父皇瞧瞧,又是誰惹朕的寶貝女兒不快了?”
高陽公主幾步跑到御案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抱著李世民的腿,便開始抽泣起來。
“父皇……父皇您要為女兒做主??!”
她的聲音哽咽,聽上去委屈到了極點。
“女兒今天去會昌寺,與辯機(jī)大師探討佛法,本是清清靜靜的一樁雅事……”
“誰知,誰知那大理寺的官員,竟然……竟然帶著刀就闖了進(jìn)來!”
“他不僅打擾了女兒與大師論法,還……還出言不遜,囂張跋扈,根本不將女兒放在眼里,不將皇家放在眼里!”
高陽公主避重就輕,將自己與辯機(jī)私會之事,描繪成了高雅的佛法交流。
又將許元查案,說成了無理闖入,冒犯公主。
她聲淚俱下,將一個受了天大委屈的金枝玉葉,演繹得淋漓盡致。
“哦?”
李世民聞言,臉上的笑容果然淡了幾分,眉頭也重新皺了起來。
“大理寺的官員?如此大膽?”
他扶起高陽,替她拭去眼角的淚水,溫聲問道。
“告訴父皇,是何人如此不知禮數(shù)?”
高陽公主眼中閃過一絲怨毒,咬著銀牙道。
“是新任的大理寺丞,許元!”
“許元?”
聽到這個名字,李世民的瞳孔,不易察覺地收縮了一下。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殿內(nèi)的氣氛,也隨之驟然一冷。
怎么又是他?
這個許元什么意思,朕一直跟他推心置腹,他現(xiàn)在還要找朕的茬兒不成?
他去會昌寺做什么?
而且,偏偏是在高陽也在的時候。
李世民的腦中,瞬間閃過無數(shù)個念頭。
難道……又是這套求死的把戲?
他知道高陽與辯機(jī)走得近,也知道高陽的脾性,所以故意跑去會昌寺,故意去頂撞高陽,將事情鬧大,好讓朕不得不殺他?
想到這里,李世民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一抹怒意。
朕愛其才,數(shù)次容忍他的出格之舉,甚至不惜為他鋪路,想讓他成為一柄真正能為國所用的利劍。
可他倒好。
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zhàn)朕的底線。
這是在做什么?
這是在告訴朕,他許元寧死,也不愿為朕所用嗎?
這是在將朕這個帝王的耐心,當(dāng)成他肆意妄為的資本。
簡直,豈有此理!
李世民越想越氣,臉色也愈發(fā)陰沉。
他可以容忍許元桀驁不馴,但他不能容忍許元用這種方式,來踐踏他作為帝王的尊嚴(yán)。
“好了,莫哭了?!?/p>
李世民強(qiáng)壓下心中的怒火,拍了拍高陽的手背,聲音低沉。
“此事,父皇知曉了?!?/p>
“區(qū)區(qū)一個大理寺丞,敢沖撞公主鳳駕,父皇自會給你一個交代?!?/p>
“你先回宮歇息去吧?!?/p>
“多謝父皇!”
高陽公主見目的達(dá)到,立刻破涕為笑,又撒了一會兒嬌,這才心滿意足地起身告退。
看著女兒離去的背影,李世民臉上的最后一絲溫情也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來般的陰沉。
殿內(nèi)的暖意,仿佛也隨之消散,只剩下冰冷的寂靜。
“王德。”
他對著空無一人的大殿,淡淡地開口。
“奴婢在。”
一個身影,如同鬼魅般從殿側(cè)的陰影中走出,正是大內(nèi)總管王德。
他躬著身子,連頭都不敢抬。
李世民的目光,幽深如井,望向了宮外的無邊黑夜。
“去?!?/p>
“傳許元?!?/p>
“即刻入宮覲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