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然而,當他仔細看下去時,卻是忽然笑著搖了搖頭。
冊子上只寫了各類軍械需要達成的效果,卻并未指明具體的樣式和規(guī)制。
比如攻城器械一欄,寫的是:需造一物,可于三百步外,一擊洞穿五丈高之城墻,操作簡便,十人可控。
又比如單兵兵器一欄:需鍛一刃,可令步軍正面迎擊敵人騎兵,給予敵人騎兵重擊,還必須要可以輕松量產(chǎn)……
通篇下來,全都是這種目的性的描述。
什么床弩、陌刀、明光鎧……這些大唐現(xiàn)有的制式軍械,竟然一個字都沒提。
許元嘆了一口氣,李世民這算盤打得也太響了。
他想要的根本不是軍器監(jiān)現(xiàn)在生產(chǎn)的這些破銅爛鐵。
他想要的,是自己在長田縣搞出來的那些“新玩意兒”。
可從頭到尾,李世民一個字都沒提“長田縣”,只是用這種模糊的要求,逼著自己把那些東西“搬”出來。
這算什么?
這是連專利費都不想給,就想白嫖自己的技術(shù)啊。
許元猛地合上了冊子,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響,臉上卻忽然綻開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帶著幾分森然的冷意。
“這么玩兒是吧?”
“很好?!?/p>
他緩緩吐出兩個字,眼中的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于燃燒的精光。
不就是白嫖嗎?
行啊。
既然你李二想把我吃干抹凈,那可就別怪我不仁義了!
民部的銀子要多少給多少是吧?
那可就別怪我獅子大開口,把你的國庫給搬空了。
還有這軍械督造,要采購的東西可不少。
從上等的鐵礦、精煤,到堅韌的木料、獸筋,哪一樣不得花錢?
靠朝廷那點效率,猴年馬月才能辦齊?
勢必要借助民間商會的力量。
而他許元麾下的商會,可不是吃素的。
云錦布莊的杜遠,可不僅僅是個布莊老板那么簡單。
想到這里,許元嘴角揚起了一抹笑意。
這筆生意,他接了。
不但要接,還要做得漂漂亮亮,不僅要完成朝廷的人物,還順帶可以給自己的商會撈上一筆。
當然,在這背后,許元的心底還有著更深一層的考量。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眼前忙碌的官署,望向遠處那些熱火朝天的工坊。
煙囪里冒著滾滾的黑煙,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鐵銹和煤灰味。
工匠們赤裸著上身,揮舞著鐵錘,一下又一下地敲打著燒紅的鐵胚,火星四濺。
這,就是這個時代最頂尖的生產(chǎn)力。
原始,低效,充滿了汗水與辛勞。
許元輕輕嘆了口氣。
他想做的,從來不只是當一個官,賺一點錢。
他想改變這個時代。
想要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單靠種地和仁政是不夠的,必須提高生產(chǎn)力。
在自己死之前,能為這個時代做點事,也算不枉來一趟。
隨后,許元收了收自己的心思,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了身后一直沉默不語的李治身上。
這位太子殿下正睜著一雙好奇的眼睛,打量著周圍的一切,顯然還沒從剛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殿下。”
李治一個激靈,連忙躬身。
“許大人有何吩咐?”
許元看著他,淡淡地說道。
“想學東西,就不能光站著看?!?/p>
李治愣了一下,隨即重重地點頭。
“李治愚鈍,還請許大人吩咐?!?/p>
許元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座官署,那里似乎是存放卷宗檔案的地方。
“給你一個任務。”
“一個下午的時間,我要你把這軍器監(jiān)所有能調(diào)動的人手,從七品官到不入流的工匠,他們的花名冊、各司何職,全都給我整理出來?!?/p>
李治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訝。
這活兒,聽著可不輕松。
然而,許元的話還沒說完。
“另外,軍器監(jiān)現(xiàn)在所有的庫房,存了多少鐵料,多少木材,多少煤炭,多少軍械成品和半成品,我也要一份詳細的清單。”
許元看著李治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要的,是具體到斤兩、尺寸的精準數(shù)據(jù),而不是一個大概的估算?!?/p>
“能做到嗎?”
李治的呼吸微微一滯。
他從小在東宮長大,接觸的都是經(jīng)史子集,帝王心術(shù),何曾處理過這等繁瑣至極的庶務?
不過,既然是許元安排的,他自然只能答應下來。
“許大人放心,我一定辦好?!?/p>
“不錯不錯!”
許元見李治如此態(tài)度,心情大好。
“就是要像你這樣,才能學到東西!”
他話音剛落,便渾不在意地朝旁邊候著的兩名小吏招了招手。
“來,搬張?zhí)梢芜^來?!?/p>
“再來壺上好的毛尖,一碟蜜餞。”
兩名小吏面面相覷,有些遲疑,但看著許元那不容置疑的眼神,還是麻利地跑去照辦了。
很快,一張舒適的竹制躺椅被抬了進來,旁邊的小幾上擺好了茶水點心。
許元毫不客氣,大馬金刀地躺了下去,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甚至還讓一名小吏給他捶起了腿。
李治站在原地,徹底懵了。
他張了張嘴,終于還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問道。
“許……許大人?!?/p>
“您這是?”
許元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只是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愜意的輕哼。
“嗯?”
李治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問道:“學生這就去整理名冊與庫房清單,只是……不知許大人接下來有何打算?”
在他想來,許元作為主官,總該有個統(tǒng)籌全局的章程。
誰知,許元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才懶洋洋地開了口。
“我?”
他終于睜開眼,看了看一臉求知欲的太子殿下,理所當然地說道。
“我當然是躺在這里等你啊?!?/p>
“……”
李治的表情瞬間凝固。
他感覺自己像被人當頭敲了一悶棍,嗡嗡作響。
等你?
我辛辛苦苦地跑前跑后,給你當牛做馬,你就在這里喝茶捶腿,等著我?
一股難以言喻的憋屈和荒謬感涌上心頭,李治的臉頰微微漲紅,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他貴為太子,未來的國君,何曾受過這等待遇?
許元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心中暗笑,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他看李治那副不服氣的模樣,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揮手屏退了捶腿的小吏,換上了一副語重心長的表情。
“殿下,你是不是覺得,本官在故意為難你,自己偷懶?”
李治抿著嘴唇,沒說話,但那眼神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許元嘆了口氣,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痛心模樣。
“殿下啊,陛下讓你來軍器監(jiān),是做什么的?”
“是……是來跟許大人學習如何辦差的。”
李治老老實實地回答。
“這就對了!”
許元一拍大腿,聲音都高了幾分。
“學習,怎么學?光靠我嘴上說,你耳朵聽,那叫紙上談兵?!?/p>
他指了指那些堆積如山的卷宗。
“所謂‘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本官現(xiàn)在給你的,就是一個親身實踐的絕佳機會!”
“讓你去清點人手,是讓你明白一個衙門是如何運轉(zhuǎn)的;讓你去盤查庫存,是讓你懂得何為家底,何為基礎?!?/p>
“這些東西,書本上可學不來,東宮的老師們,也絕不會教你。”
許元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感染力,說得是頭頭是道。
李治被他這番大道理說得一愣一愣的,臉上的懷疑之色竟消退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