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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層層墻

        雨停了幾日,但天氣沒有放晴,干脆變成了雨雪交加。這雨雪天氣、有比下雪還要冷的錯覺。
        秦亮的黑色官袍里面,加了三層衣服。虧得他的身體好扛得住,不然這才剛到冬月、就想穿毛皮裘衣了,等真正寒冬臘月的時候,不得穿成粽子?
        前陣子他與王令君已搬回了秦家院子,去校事府的路反倒更遠(yuǎn)。
        那個小土地廟旁邊、取放轉(zhuǎn)頭的地方,也不在這邊,而是靠近王家府邸。秦亮打算下午回家的時候,專門繞道過去看看。
        挖地道的工作已經(jīng)完成,前后兩個院落本就離得很近;選擇的房間也緊靠圍墻。所以工作量并不算很大,不過也挖出了很多土,就近填進(jìn)了院落里的小水池、讓水淺得不到膝蓋。事情做得很細(xì),光是做郭家別院里的出口,就足足花了三天晚上。
        正想著這事,馬車剛出秦家、只轉(zhuǎn)了個彎,便聽見王康的聲音道:“君請看左前側(cè)?!?br />        秦亮挑開布簾瞧了一眼,見一個披著斗篷的女郎正在招手,這個女郎有點面熟、好像在哪里見過。秦亮叫王康停車,下車后便拿到了一片竹簡。原來是吳夫人邀請他過去赴晚宴,便是丑侯的女兒。
        伐蜀之役進(jìn)入了準(zhǔn)備階段,這個時候吳夫人約見,可能是司馬師的意思。
        秦亮在校事府呆到下午,便叫王康回家?guī)€信,自己則與吳心一起去吳夫人的府邸。
        如常前幾次一樣,吳夫人迎到內(nèi)宅庭院的門樓外,然后引秦亮進(jìn)去。兩人走進(jìn)了一間狹窄僻靜的廂房,里面沒有人。不過秦亮發(fā)現(xiàn)幾案是三個,上面各擺了餐具、燉肉、菜羹、酒水等物。
        兩人相互行了一禮,秦亮便坐到了西側(cè),吳夫人跪坐到對面,上位的幾筵留著。
        這間廂房很小、且無窗,幾筵離得非常近。密實的門一關(guān)上,外面細(xì)微的自然噪音也聽不見了。
        沉默了一會,秦亮無事可做,便有意無意地打量吳夫人。吳夫人的身材并不突出,但整個人看起來很順眼,勻稱對稱的瓜子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骨骼也很順,頗有嬌美之感,她的形象不怎么扎眼,但很耐看。
        吳夫人即便比不上秦亮家里的兩位,但也算得上是一個大美女,絕非隨處可見的美婦容貌。不然當(dāng)初那尹模也不會上頭。
        每次秦亮見到吳氏,便會有點好奇,司馬師怎么剛?cè)⑦M(jìn)門就休掉了她。
        今晚吳氏臉上很干凈,沒有半點妝容,首飾也只有一支花簪。她穿著一身黑色深衣,衣邊繡著花紋。秦亮沒有盯著她,但一直在看她,他一直以來的心態(tài)便是:美女養(yǎng)眼,只是看看又不犯法。
        “君后來與甄夫人見面了嗎?”吳夫人忽然小聲問道。兩人剛才有一會沒說話,她開口倒是問得很直接。
        秦亮稍一琢磨,那次還沒見到甄氏、吳夫人就說了一句:甄夫人是個寡婦、名聲不好。那句話聽著,似乎不像是好話,這倆人的友誼可能很一般,甄氏不太可能把吳夫人當(dāng)作信任之人。
        于是秦亮便面不改色地說道:“沒有,夫人為何忽然說起她?”    吳夫人抬頭看了秦亮一眼,低聲道:“她生性放浪,妾以為她還會聯(lián)系秦君,就知道秦君不是那種人?!?br />        秦亮想起自己與甄氏干的事,頓時有點汗顏,他便隨口道:“或許夫人看錯了我?!?br />        吳夫人又低聲問道:“君喜歡放浪的婦人?”
        秦亮不留神,一下子給問住了,忙搖頭。
        吳夫人的雙手捏在一起,微微欠身還想悄悄說什么,不料門傳來了“嘎吱”一聲響,一下子把她給嚇了一跳、立刻坐正了身子。
        個子高高的司馬師進(jìn)來了。
        秦亮與吳夫人都站了起來,秦亮揖拜道:“幸會將軍?!?br />        司馬師聽到稱呼,手勢稍微停了一下,馬上又露出一絲微笑,回禮道:“仲明別來無恙。入座罷,不用客氣?!?br />        今天的氣氛有點不同,三人對飲之后,司馬師竟然吃起了菜,并不急著說正事。而之前秦亮與司馬師見面時,司馬師總是直入主題、絕不拖泥帶水,一副急匆匆的樣子。
        秦亮也沉住氣,徑直吃起了肉,不然一會又要餓著肚子回家。他的吃相并不夸張,面前的地方很干凈、沒有把殘渣弄到幾案上,但他吃得多。
        酒過三巡,閑聊了好幾句,司馬師才說道:“聽說仲明要去做郭伯濟(jì)的軍謀?”
        秦亮一聽,心道:曹爽府絕對有司馬家的奸細(xì),而且不止一個兩個。
        他說道:“聽表叔令狐長史言,有這么回事,尚未確定。仆本不想去做謀士,但表叔兩番勸解,難以推卻?!?br />        司馬師點頭道:“鄧飏已是主謀,若在曹昭伯身邊為謀、確難發(fā)揮所長。仲明即便有良謀,他們也不聽?!?br />        秦亮聽到這里,不禁心道:幾天前在大將軍府前廳的議事,司馬家已經(jīng)知道了整個過程?說不定正是聽說了秦亮的言論,才有今天的晚宴。
        司馬師今天確實與以往的作風(fēng)不太一樣,“做謀士,最重要的是與主事者的關(guān)系,要得到信任和重用,不然做不成事?!?br />        秦亮點了點頭,隨口道:“確如將軍所言,當(dāng)初仆在淮南時,頗受孫將軍重用?!?br />        司馬師道:“這次也不錯。郭伯濟(jì)是王都督的妹夫,仲明還得叫一聲外姑公。既是親戚,仲明若有什么看法見解,大可以與郭伯濟(jì)商議,不用往曹昭伯那邊說?!?br />        秦亮應(yīng)了一聲,暫時沒有多話。他一時沒太明白司馬師是什么意思,不過這句話聽起來、似乎倒也正?!,F(xiàn)在大家都講關(guān)|系親疏,司馬師的話也沒毛病。
        不過司馬師已是護(hù)軍將軍,算是權(quán)力很重的人物,他專門約見、不可能只是為了說幾句閑話。
        秦亮試探性地說道:“仆只做分內(nèi)之事,不過問別事。”
        司馬師看了他一眼,道:“都是為國家出力,仲明不必多慮,只要一心輔佐郭伯濟(jì)即可?!?br />        說罷忽然他就緩緩站了起來,“我還要去別處,不便多留?!?br />        秦亮也起身道:“仆也得回家了。吳夫人,告辭?!?nbsp;   司馬師先走前面,剛到門口還沒開門,忽然他又轉(zhuǎn)身用隨意的口氣道,“對了,仲明是想做太守?上次因為曹昭伯一句話、未能達(dá)成。此次仲明若能有些功勞,我保仲明出任太守、并加將軍號?!?br />        秦亮的眼睛頓時睜大了兩分。司馬師又是這樣,明明說要走、卻忽然才說句關(guān)鍵的話,叫人沒什么心理準(zhǔn)備。
        “多謝將軍栽培?!鼻亓撩σ景莸馈?br />        司馬師道:“話說在前頭,總要有一點值得提起的功勞,我才好安排人幫汝。我與阿父不可能親自為汝說話,曹昭伯會覺得很奇怪。”
        秦亮點頭道:“仆明白了。”
        司馬師站定,緩緩說了一聲:“仲明是明白人,能明白就好?!?br />        三人一起走出廂房,司馬師道:“仲明是宴請來的客,汝去禮送他,我先走了。”
        吳夫人道:“我去為秦君拿把傘。”
        秦亮客氣了一句:“吳夫人留步?!?br />        雖然吳夫人親自相送,但并不是孤男寡女散步那么回事。內(nèi)宅庭院里有人,之前那個中年婦人就站在檐臺上,對二人的言行舉止看得很清楚。出了門樓后,前廳庭院的奴仆更不止一兩個。
        然而剛出內(nèi)宅門樓,吳夫人便微微轉(zhuǎn)頭,小聲道:“先前那個四旬婦人,便是司馬府派來的人。”
        她的聲線略微有點粗,特別是小聲說話時,不過聲音挺有女人味。身材嬌美的人,有時候聲音卻并不清脆。
        “哦?!鼻亓翍?yīng)了一聲,不知怎么回話。
        吳夫人又道:“妾剛進(jìn)司馬家的門,便被廢黜了,君知為何……”
        秦亮留意到吳夫人的目光,便道:“應(yīng)有府上的奴仆,來帶我去馬車那邊,夫人請留步?!?br />        吳夫人把傘遞了過來,其實秦亮乘車不需要傘,但還是接了過來。兩人相互揖拜告辭。
        秦亮剛才走出了一道門樓,又乘車出府門,都是一層層的圍墻。馬車行駛了一陣、出了坊門,又是一道雙坡檐頂?shù)睦飰Α?br />        雪雨紛飛的傍晚,天色尚未完全黑盡,但天地間一片朦朧昏暗,能見度不高。身在偌大的城市里,回顧周圍卻都是墻壁,只能隱約看到那一層層墻的后面,露出來的屋頂、望樓樓閣,仿佛只是在看水面的冰山一角。
        秦亮在馬車上反復(fù)回憶著司馬師說過的話。今晚司馬師的話仍舊不算多,秦亮一連想了幾遍,幾乎都能背下來了、尤其是感覺獨特的那一兩句話。
        這時秦亮又想起,表叔令狐愚說的一些話,確實是有點道理。別說令狐愚是性情中人,會不會打仗不知道、卻大概懂些正治。
        影響此役的因素好像不在戰(zhàn)場上,而且做著做著早已變得面目全非。
        但不管怎樣,曹爽沒有明白許諾的賞賜,司馬師卻很具體且痛快、明確說了太守加將軍號!于是秦亮的心情變得十分復(fù)雜,想感慨朝政黑暗、又很喜悅期待著太守官位,想高興、卻又覺得事情撲朔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