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說得是又快又狠,仿佛顧煜霆不讓出自己的口糧,就是犯了什么十惡不赦的大罪。
顧煜霆心里那點僅存的愧疚,瞬間被這句話給點燃了,騰地一下燒成了怒火。
他的臉,一下子就黑了下來。
他剛要開口反駁,身邊的劉國柱卻先一步開口了。
劉國柱甚至連坐姿都沒換,只是慢悠悠地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那老太婆一眼。
“大娘,你這話,可真有意思?!?/p>
“我們自己從家里帶的干糧,自己花錢買的票,不主動給你吃,就叫自私?”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可那話里的譏誚,卻毫不掩飾。
“那照你這個道理,你孫子想吃,你怎么不讓他去別人那要?”
“這車廂里吃東西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就偏偏盯著我們倆?”
老太婆被這幾句反問噎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她當(dāng)然知道這個道理。
可道理歸道理,胡攪蠻纏是她的拿手好戲。
她脖子一梗,耍起了無賴:“誰讓你們倆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吃的!”
“你們不吃,我孫子能看見嗎?他能哭嗎?”
這話一出,顧煜霆差點沒氣笑。
這簡直就是強盜邏輯!
劉國柱卻連眉毛都沒挑一下,臉上的表情甚至可以用“和善”來形容。
他點了點頭,像是十分贊同老太婆的話。
然后,他慢悠悠地開了口。
“哦,那你們可以別坐我們對面?!?/p>
“或者,把眼睛閉上?!?/p>
簡簡單單兩句話,像兩記無聲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老太婆的臉上。
老太婆那張布滿褶子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她張著嘴,“你……你……”了半天,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車廂里其他豎著耳朵聽熱鬧的人,有幾個沒忍住,發(fā)出了低低的竊笑聲。
那老太婆臉上更掛不住了,只能抱著懷里還在嚎哭的孫子,惡狠狠地瞪了劉國柱和顧煜霆一眼,扭過頭去,再也不看他們了。
一場風(fēng)波,就這么被劉國柱輕描淡寫地化解了。
顧煜霆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敢吭。
他看著身旁這個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的劉國柱,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慶幸和后怕。
他現(xiàn)在無比慶幸,出門前他爸硬是把劉國柱塞給了他。
要是今天只有他一個人……
顧煜霆光是想一想,就覺得頭皮發(fā)麻。
以他的性子,面對那老太婆的指責(zé),要么是憋屈得說不出話,要么就是跟她大吵一架。
但無論是哪種結(jié)果,最后吃虧的,肯定都是自己。
哪能像劉哥這樣,三言兩語,就讓對方啞口無言,自己還占盡了道理。
這才是真正的高手。
“哐當(dāng)!哐當(dāng)!哐當(dāng)!”
火車在顛簸中繼續(xù)不知疲倦地前行。
車窗外的景色,也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發(fā)生了變化。
一開始是高樓林立的繁華城鎮(zhèn),然后是錯落有致的鄉(xiāng)間田野,再后來,綠色越來越少,黃色越來越多。
最終,窗外只剩下了一望無際的、荒涼的戈壁。
天地間,只剩下一種單調(diào)的土黃色,看得久了,讓人心里都生出幾分蒼涼。
而這一路上的車廂,簡直就像是一個濃縮了人間百態(tài)的小社會。
顧煜霆算是徹底開了眼界。
他見過為了一個空水瓶子打得頭破血流的兩個漢子。
也見過抱著個孩子,趁著人多手腳不干凈,專門偷人錢包的女人。
更見過滿口仁義道德,轉(zhuǎn)頭就為了多占點地方,把自己老娘擠到過道里坐著的“大孝子”。
各色人等,三教九流,在這封閉的鐵皮罐頭里,將人性中最真實、最赤裸的一面,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那些他曾經(jīng)奉為圭臬的道理和規(guī)矩,在這里,脆弱得就像一層窗戶紙。
一捅,就破了。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道理不能當(dāng)飯吃,也不能當(dāng)床睡。
三天三夜的硬座,對顧煜霆這個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爺來說,簡直就是一場酷刑。
那感覺,就像是被人按在搓衣板上,來回碾了七十二個小時。
到最后,他覺得自己的屁股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了,怕是早就裂成了八瓣,每一瓣都寫著一個“慘”字。
渾身上下的骨頭,更是被這“哐當(dāng)”作響的鐵皮怪物給抖散了架,隨便一動,都像是生了銹的零件在咯吱作響。
他整個人都蔫了,雙目無神,眼窩深陷,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只剩下一具空殼。
尤其是坐在他們對面的那祖孫倆,在下車之前,更是將“事兒精”三個字發(fā)揮到了極致。
孩子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要撒尿,老太婆一會兒嫌風(fēng)大,一會兒又罵過道里的人擋了她的光。
好在,這倆祖宗在第二天中午就下車了。
顧煜霆當(dāng)時甚至有種謝天謝地的沖動。
可他高興得太早了。
接替他們座位的是一個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一臉橫肉,眼神里帶著一股子不好惹的匪氣。
男人一坐下,二話不說,就把腳上那雙已經(jīng)看不出本色的解放鞋給蹬了。
然后,是那雙黑得發(fā)亮的襪子。
當(dāng)那雙赤裸的腳暴露在空氣中的那一刻,顧煜霆感覺自己的鼻子像是挨了狠狠一拳。
一股酸爽到能把人直接送走的味兒,瞬間以他為中心,呈輻射狀向整個車廂彌漫開來。
男人對此毫無所覺,甚至還愜意地將一只腳翹到了另一條腿的膝蓋上,旁若無人地開始摳起了腳丫子。
顧煜霆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他忍了又忍,最后實在沒忍住。
“大叔,”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客氣,“您能……把鞋穿上嗎?這味兒有點大?!?/p>
那男人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手上的動作絲毫未停,仿佛沒聽見。
顧煜霆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火氣,又說了一遍。
“大叔,公共場合,麻煩您注意一下?!?/p>
這一次,男人終于有了反應(yīng)。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慢悠悠地抬起頭,用一種看傻子似的眼神上下打量著顧煜霆。
“你小子有病吧?”男人開口了,嗓門洪亮,滿是粗鄙,“我脫鞋礙著你什么事了?”
“嫌味兒大?那你把鼻子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