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楚風(fēng)從安王府走出來,身上的冷汗被梅雨天的濕風(fēng)一吹,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走出側(cè)門,他咬著牙回望一眼。
身旁的仆從上前小聲道:
“少主,安王也太囂張了,不是咱們族里支持,他能把控朝中財政?!”
蕭楚風(fēng)睨了一眼那隨從,那人立刻垂下頭去,就聽他罵了一句。
“狼崽子,把他喂大了,竟和他爹一樣護食。早知如此,當初……”
他重重甩了一下袖子,走了幾步,又朝那仆從說道:
“去,將派去常州府的人調(diào)回來,不必再查了。
我倒想會會那位御前女官,瞧瞧那女子倒底是如何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讓這狼崽子這般放在心上。
哼,趙家父子當真是一模一樣,老老小小都喜歡上不得臺面的低賤奴婢,可笑!”
……
烏衣巷口,李府的車夫老張,“吁”一聲拉住韁繩。
車還沒停穩(wěn),李修文就從車上跳了下來,興奮地用手指著李府側(cè)門。
“玉堂玉堂,快下來,到家了!”
他話落,車上又跳下一個少年,眉清目秀,一身藏青色的布衣,板板正正。
就見他回身朝車上喚了聲:
“師父,玉堂來扶你?!?/p>
接著,他扶下一位五十出頭的男子,那位一下車便忍不住用手去捋身上的衣褶。
童遠山細細將衣裳上的折痕撫平,一頭微帶銀絲的頭發(fā)梳的一絲不亂,服服帖帖,一看就是嚴謹?shù)男宰印?/p>
門房老翁聽到喊門聲,一開門就被蹦進來的李修文嚇了一跳。
“喲,二公子,您回來了!
前兒收到常州府里送來的信,大公子就吩咐把屋子都收拾干凈了。
兩位貴客,請進請進!”
門房老翁十分熱情,大公子可是親自交代了的,來的客人一定要小心招待,切不可怠慢。
正說著,就見沈巖從里面大步而出,李修文一見就跑了上去,揮起小拳頭。
沈巖手掌一把抱住了他的拳頭,抬腳那么一勾,李修文就歪倒了身子,嘴里叫著:
“摔了摔了!”
沈巖哈哈笑著抬手,單手將他拎了起來,兩人碰了下拳,顯然在府里是鬧慣了的。
沈巖和金玉堂及童掌柜都見過,自然親切些,打過招呼就往屋里走。
金玉堂心中急切,忍不住開口問道:
“沈大哥,你知道我姐的下落嗎?大公子清楚嗎?我要見姐姐,我這回一定要見到她!”
沈巖抿唇,一手叉腰,一手落下,捏了下金玉堂的肩膀。
“玉堂,大公子快下值了,你先不要想這么多,帶你師父回屋把東西放下,喝口水休息一會兒,一切等見了公子再說?!?/p>
童掌柜也開口:“玉堂,不可心浮氣躁!”
金玉堂咬著嘴唇悶悶應(yīng)了一聲,可心里的急切卻有增無減。
他這幾天都沒睡安穩(wěn),這趟出門和家里說是陪師父去看師伯的。
家中并不知道他有了金玉貝的消息。
他如今萬分渴求能得到姐姐的消息,能見到兩年多未曾見面的姐姐金玉貝。
傍晚掌燈時分,金玉堂終于將下值的李修謹盼了回來。
幾人寒暄幾句坐到了正廳,飯菜已經(jīng)準備好,只等李修謹一聲吩咐。
于是,連帶著沈巖一起入了座,飯菜豐盛,金玉堂卻吃得味同嚼蠟。
看著李修文還在不斷往自已的碗里夾菜,他將碗緩緩放下,巴巴看向李修謹。
李修謹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他開口道:
“玉堂,大丈夫要沉得住氣,你好好把這頓飯吃完,我自會與你細說?!?/p>
有了他這句話,金玉堂這才又端起碗,慢慢吃了起來。
倒不是李修謹不想說,而是即便他現(xiàn)在說了,說完之后,只怕金玉堂更吃不下飯。
用完飯,童遠山去休息,沈巖帶著李修文去練拳,李修謹和金玉堂到了他院中的書房。
竹生回常州府向彩云提親,李修謹也不喜旁人伺候。
進了屋,他點起蠟燭,書房中一片明亮,而后朝金玉堂招手,示意他過去坐。
金玉堂如今看李修謹心中復(fù)雜。
這人,居然打她姐的主意!
雖然大公子長得不錯,家世也好,可他心里就是不痛快。
看著金玉堂坐下,李修謹撩袍坐到了他身側(cè),而后才開口。
“玉堂,你姐沒讓我告訴你們她的去向,故而我不能說……”
金玉堂一聽,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小小少年語氣中帶著不滿。
“大公子,那是我姐姐,我嫡嫡親親的姐姐!”
李修謹見他要急,淺笑出聲,心道:到底是個孩子。
他再次示意他坐下,而后不急不緩開口。
“玉堂,你讓我把話說完?!?/p>
金玉堂無奈,重坐了回去,李修謹接著說道:
“我雖不能直接告訴你,但你能猜。你動動腦子,想想如何套我的話,問出你想要的答案,這就叫旁敲側(cè)擊!”
金玉堂一下瞪大雙眼,眼底這才有了喜色,想了一下開口問道:
“我姐姐是五品女官嗎?”
見李修謹挑眉點頭,金玉堂又問:
“姐姐如今衣食無憂嗎?”
李修謹再次點頭,金玉堂的眼眶里已經(jīng)蓄滿了淚水,他吸了吸鼻子。
“大公子,我想見我姐!我兩年多沒見到她了,我擔(dān)心她!”
李修謹拍了下他的肩膀,想了想鄭重開口。
“玉堂,你先安心住下,我想法子把消息告知你姐。
但是,你既然已經(jīng)猜到了你姐姐的去向,就該知道,你們相見不是易事。
所以,你要有心理準備,你不能讓她擔(dān)心憂慮!”
金玉堂翁聲翁氣點頭,別過臉去用手背拭淚,而后突然站了起來,盯著李修謹?shù)难劬柫艘痪洹?/p>
“大公子,修文說你喜歡我姐,是不是?!”
燭火在身后輕輕跳動,暖黃光線為李修謹高大挺拔的身影勾勒出一道金邊。
他緩緩起身,目光鄭重看向金玉堂。
那雙平日里清明沉靜的眼眸,此刻蒙著一層細碎的薄霧,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沒有半分遲疑,聲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砸在空氣里:
“對,我李修謹喜歡她。比你想象中更深,比所有人預(yù)料中更甚。
我不知道這份心意是何時生根發(fā)芽的。
但我清楚,它沒有期限,沒有盡頭。玉堂,我李修謹,心悅金玉貝?!?/p>
十二歲的金玉堂當時并不懂。
他不懂這份表白的熾熱和份量。
當時的他,驚訝中帶著懷疑。
他很想問李修謹:那你會娶我姐嗎?
你們府里的人會對我姐好嗎?你姆媽要是像我祖母一樣,老是罵我姐……
十二歲的金玉堂所想的問題,十九歲的李修謹想了不止一次,最后的答案就是:
家中有三子,他李修謹大可以卸下隴西李家郎的榮光,拋卻李府長子的重擔(dān),另立門戶。
也能棄了一身官袍,看淡功名利祿,將世間浮名悉數(shù)拋開。
他可以放棄一切浮華,唯獨心尖上那一人,窮盡所有也舍不得、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