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臥室里，燈光被調(diào)到了最柔和的檔位。

葉知時靠在床頭，身上蓋著溫暖的羽絨被，但那股從骨髓里透出的寒意卻久久無法驅(qū)散。

他剛剛對沈辭撒了謊。

或者說，他隱瞞了最關(guān)鍵的部分。

方舟的人，尤其是那個看似溫婉實則心狠手辣的蘇婉清，反復(fù)逼問過他同一個問題：葉知珩是否留下什么東西？特別是研究資料之類的物品。

他的回答始終是沒有。

這并非完全的假話，因為那件東西，并非葉知珩的遺物，而是他在預(yù)感大難臨頭前，主動交托給他的。一個他因私心而藏匿至今的秘密。

葉知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記憶被拉回到三年前的那個午后，葉知珩出事的前一天。

那時他剛被父親訓(xùn)斥過，正獨自在偏院的房間里生悶氣。

葉知珩推門進來，臉色蒼白得嚇人。

“知時?！比~知珩的聲音有些沙啞，他遞過來一個厚厚的筆記本，“這個你收好。”

那筆記本的封皮是深藍色的硬殼，沒有任何標識，邊緣已經(jīng)有了明顯的磨損和卷邊，可見經(jīng)常被主人翻動。

“如果明天之后我出了什么事，想辦法交給沈辭。”

葉知時當時正因為被父親拿來與他比較而惱火。

他接過筆記本，語氣很沖：“你又想干什么？顯擺你的研究有多重要？”

“不是的。”葉知珩的聲音很虛弱。

“這里面的東西很危險，但我相信沈辭能看懂?；蛟S只有她，才能阻止這一切”

“阻止什么？”葉知時不耐煩地說。

“別在我面前裝，你難道不知道你那個好媽媽有多想讓我去死嗎？”

葉知珩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復(fù)雜得讓葉知時至今難忘。

“母親做的事情，我無法阻止，作為既得利益者，我也沒法說自已全然無辜?！比~知珩的聲音低得像是在嘆息，帶著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但這件事，不一樣。我想拜托你，也只敢拜托你。記住，一定要交給沈辭。”

那是葉知時最后一次見到活著的葉知珩。

第二天，實驗室爆炸的消息傳來，官方通報是現(xiàn)場慘烈，葉知珩尸骨無存。

在最初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空白過后，葉知時想起了那個被他隨手塞在舊書箱底層的深藍色筆記本。

出于一種連自已都不愿深入剖析的、混合著嫉妒、怨恨和你也有今天的報復(fù)性快感，他沒有按照葉知珩的遺愿把筆記本交給沈辭，而是將它藏得更隱秘了。

他后來也曾偷偷翻看過那個筆記本。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實驗記錄，還有很多他看不懂的符號和圖表。

現(xiàn)在想來，那里面可能真的藏著驚天動地的秘密，關(guān)乎葉知珩的死因，甚至關(guān)乎方舟和葉知寒正在進行的、那些泯滅人性的實驗

可是現(xiàn)在，他要如何對沈辭開口？

承認自已因為可笑的嫉妒和幼稚的報復(fù)心理，對他的鄭重托付置之不理？

承認在葉家看似兄友弟恭的表象下，藏著如此不堪的陰暗與私心？

承認自已可能因為一時的狹隘，延誤了揭露真相、甚至阻止悲劇的機會？

“咚咚咚——” 門被輕輕敲響，打斷了他紛亂如麻的思緒。

“葉先生，該吃藥了?！笨醋o人員端著水杯和藥片走進來。

葉知時配合地服下藥物，“你們家主她還在忙嗎？”

“家主還在書房處理公務(wù)?！笨醋o人員禮貌地回答。

“她囑咐過，讓您好好休息，明天再詳談?！?/p>

葉知時點點頭，心里卻更加不安。

明天，他該如何面對沈辭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要不要說出筆記本的事。如果說了，沈辭會怎么看他。

會不會覺得他自私卑劣，不堪信任。

如果不說，這個秘密是否就會永遠石沉大海。

就在這時，沈家給他的那部加密手機輕微震動了一下。他劃開屏幕，看到一條來自沈辭的簡訊：

“好好休息。明天上午我們再詳談。關(guān)于知珩，如果你想起任何細節(jié)，無論多微小，都請隨時告訴我。”

葉知時盯著那條信息，內(nèi)心陷入更深的掙扎。

沈辭的措辭很客氣，但這份客氣反而讓他更加忐忑。她是不是已經(jīng)察覺到了什么，或者在懷疑他有所保留。

以沈家的情報網(wǎng)，會不會早就知道筆記本的存在。

這條信息，是不是一種委婉的、最后的試探。

他反復(fù)斟酌著回復(fù)的措辭，手指在屏幕鍵盤上懸停了許久，打了幾行字，又刪掉，最終只回了一個干巴巴的、幾乎不帶任何感情的字符：

“好。”

放下手機，葉知時疲憊地向后仰倒，重重地靠在枕頭上，閉上雙眼。

記憶中的畫面不斷閃現(xiàn)：葉知珩蒼白的面容、那本深藍色筆記本、實驗室沖天的火光、蘇婉清冰冷的眼神、還有這段時間暗無天日的囚禁。

他在柔軟的大床上翻來覆去，羽絨被的溫暖無法驅(qū)散內(nèi)心的寒意。每一個選擇都顯得如此艱難。

如果現(xiàn)在說出筆記本的事，沈辭會相信他是剛剛才想起來的嗎？還是會認定他一直都在有意隱瞞，從而徹底失去她的信任。

但如果繼續(xù)隱瞞，萬一筆記本里的內(nèi)容真的關(guān)系到更多人的安危，甚至能阻止葉知寒和蘇婉清更瘋狂的計劃呢？那他的沉默，豈不是成了幫兇？

他想起被囚禁期間，蘇婉清一次次的逼問，那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zhí)著。如果筆記本里的內(nèi)容不重要，她為何如此執(zhí)著？

還有葉知寒，他對方舟的控制，對那些實驗的狂熱，這一切是否都與筆記本有關(guān)？

葉知時坐起身，打開床頭燈。柔和的燈光在墻上投下他細長的影子。

他走到窗前，望著外面寂靜的庭院。

沈家的安保措施很完善，這里應(yīng)該是安全的。

但那種被無形目光監(jiān)視著的感覺，卻始終如影隨形。

仿佛蘇婉清那雙冰冷的眼睛，依舊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靜靜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洞察著他內(nèi)心的掙扎與恐懼。

“我到底該怎么辦?！彼麑χ安Ａ献砸训牡褂拜p聲問道。

聲音消散在寂靜的房間里，沒有回答，只有夜風掠過樹梢的細微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