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竹林深處,只有風(fēng)過葉梢的沙沙聲,以及急促的腳步聲。
一道黑影的足尖極輕地踏過厚厚的竹葉,身形在月色下幾個起落,快得只留下模糊的殘影。
正是強(qiáng)壓傷勢、連夜奔逃的樓見雪。
“嗤——!”
一道凌厲的刀光毫無預(yù)兆地自身側(cè)黑暗中劈出!
樓見雪瞳孔驟縮,重傷之下反應(yīng)慢了半拍,只來得及偏頭。
刀鋒擦著他耳際掠過,削斷幾縷發(fā)絲,冰冷的刃風(fēng)在他臉頰上劃出一道細(xì)長的血痕,火辣辣地疼。
他身形急轉(zhuǎn),霜絕劍瞬間格擋在身前,“鐺”的一聲脆響,架住了緊隨而至的第二刀。
巨大的沖擊力讓他本就虛浮的腳步踉蹌后退,撞在一根粗壯的竹竿上,震得竹葉簌簌落下。
月光下,數(shù)道身影自竹林暗處緩緩走出,為首一人手持長刀,正是碧落仙府的弟子,他看著樓見雪蒼白如紙的臉色和臉頰的血痕,沉聲道:
“樓見雪,仙盟令已下,你逃不掉的!束手就擒吧,或許還能留有一線生機(jī)?!?/p>
樓見雪背靠翠竹,微微喘息,烏黑的眼眸在夜色中亮得驚人。
他抬手,用指腹緩緩擦去臉頰的血跡,動作依舊帶著一種刻入骨子里的清冷從容。他看向說話之人,聲音沙啞卻清晰。
“恕難從命。”
話音未落,他手腕猛地一抖,霜絕劍發(fā)出一聲輕吟,劍尖挑起地上幾片竹葉,灌注微薄靈力,如同暗器般射向?qū)γ鎺兹耍?/p>
同時,他身形急速向左后方急撤,試圖利用竹林茂密的地形擺脫合圍。
“冥頑不靈!”碧落仙府弟子低喝一聲,揮刀格開竹葉,與其他幾人同時撲上。
刀光劍影瞬間交織,將樓見雪籠罩其中。
樓見雪咬緊牙關(guān),將體內(nèi)所剩無幾的靈力催動到極致。他劍招極盡靈巧與精準(zhǔn),每每在間不容發(fā)之際避開要害,專攻對方招式銜接的破綻。
月色下,他身影飄忽,劍光繚繞,雖是以一敵多,身陷重圍,竟一時不落下風(fēng)。
但唯有他自已知道,每一次揮劍,都牽動著體內(nèi)撕裂般的劇痛。
喉頭不斷涌上腥甜,被他強(qiáng)行咽下。
額角滲出細(xì)密的冷汗,眼前陣陣發(fā)黑。他全憑一股不屈的意志在強(qiáng)撐。
“噗!”終于,一名弟子尋得空隙,劍鋒劃過他的左臂,帶起一蓬血花。
樓見雪悶哼一聲,動作微微一滯。
為首弟子眼中精光一閃,刀勢如泰山壓頂般劈下!
樓見雪眼中厲色一閃,竟不閃不避,霜絕劍斜刺而上,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那弟子一驚,下意識收刀回防。
趁此間隙,樓見雪猛地一腳踢起地上大片竹葉泥土,迷住眾人視線,同時身體如同失去重量般向后飄飛,撞入更深的竹林黑暗之中。
幾人揮散煙塵,卻只見竹影搖曳,哪里還有樓見雪的影子,只余地上幾點(diǎn)新鮮的血跡,蜿蜒指向竹林深處。
“該死!還是讓他跑了!” 一名年輕弟子氣得跺腳。
為首的那名碧落仙府弟子他蹲下身,指尖捻起地上尚帶溫?zé)岬难E,面色凝重地望向漆黑如墨的竹林深處。
“如此重傷之下,還能施展出這般的戰(zhàn)術(shù),瞬息間借地利隱匿,”他緩緩站起身,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不愧是云深仙尊親手調(diào)教出來的首徒,果然.......名不虛傳。”
周圍幾人聞言,臉上憤懣稍緩,也流露出些許心有戚戚的神色。
然而,感慨只是一瞬。
為首弟子眼神旋即一凜,“但仙盟令已下,不容有失!他傷勢極重,必定逃不遠(yuǎn)!”
“循血跡追,他強(qiáng)弩之末,撐不了多久,務(wù)必擒獲!”
“是!”
眾人齊聲應(yīng)和,立刻收斂心神,沿著血跡方向疾追而去。
樓見雪強(qiáng)提著一口氣,在黑暗中不知奔出多遠(yuǎn),直到徹底聽不到身后的動靜,才猛地扶住一根竹子,再也支撐不住,單膝跪地,吐出一大口淤血。
他劇烈地喘息著,渾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眼前一片模糊。
他不敢停留,用劍支撐著身體,掙扎著站起,抹去唇邊血跡,繼續(xù)踉蹌著向前走去,身影很快被濃重的夜色吞沒。
不眠不休地奔逃了不知幾日幾夜,樓見雪的身體終于抵達(dá)了極限。
視線早已模糊,僅憑著一股不肯倒下的本能,本能地向前挪動。
最終,在一片荒蕪的山野邊緣,他腳下一軟,眼前徹底被無邊的黑暗吞噬,重重地栽倒在地,失去了所有意識。
..........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漫長的一整夜。
一絲微弱的涼意,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輕輕觸碰到他滾燙的臉頰。
那涼意笨拙地移動著,擦拭著他臉上早已干涸的血污帶來的黏膩感。
樓見雪纖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極其艱難地,將沉重的眼皮掀開一條細(xì)縫。
模糊的視線漸漸聚焦,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臟兮兮的小臉。
看起來不過七八歲的年紀(jì),頭發(fā)枯黃,一雙大眼睛卻黑白分明,此刻正帶著幾分好奇和顯而易見的擔(dān)憂,緊緊盯著他。
孩子手里攥著一塊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破布。
見他醒來,那孩子嚇了一跳,猛地向后縮了一下,但并沒有跑開,只是怯生生地看著他,“你........你醒啦?”
樓見雪想開口,喉嚨卻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極輕微地動了一下嘴唇。渾身上下無處不在的劇痛,讓他連抬起一根手指都異常困難。
他轉(zhuǎn)動眼珠,勉強(qiáng)打量四周。
這是一個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所在,似乎是一個廢棄的山神廟角落,神像殘破。
那孩子見他沒有惡意,膽子似乎大了一些,又湊近了些,“你睡了好久哦,我還以為你死了呢。爺爺說,山那邊打仗,死了好多人........你是從那邊逃過來的嗎?”
樓見雪沒有回答,或者說,無力回答。
他閉上眼,感受著那微不足道的清涼滋潤著唇瓣,心中一片冰冷的茫然。
逃離了追捕,卻倒在了這荒山野嶺,被一個素不相識的孩童所救。
他這條掙扎求存的性命,如今竟系于一個孩童的善念之上。
孩童見他閉眼,以為他又要睡去,連忙說道:“你別怕,爺爺去采藥了,他說你傷得很重,但用了他的藥,會好的!”
會好?
樓見雪在心中無聲地重復(fù)著這兩個字,嘴角扯出一抹帶著苦澀的弧度。
他還能好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