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天色從昏暗到漆黑,再從漆黑透出微光。
樓見雪蜷縮在冰冷的石階上,碧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那扇緊閉的殿門。
他心中一片清明,卻又被酸澀的無力感浸透。
他比誰都清楚,眼前的一切,是早已發(fā)生的過往。而他的存在,像是投入湖面的一粒石子,能讓漣漪的形狀略有不同,卻終究改變不了湖水既定的流向。
就像這次,就算他不被聽瀾“撿”走,師尊也會與聽瀾仙尊起其他的沖突,而他改變不了這一切,他只是一個過客。
可是.........明知如此,為何心還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著,又悶又疼?
不知等了多久,那扇沉重殿門終于發(fā)出了“吱呀”一聲輕響。
樓見雪立刻站了起來,緊張地望過去。
云深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他走得很慢,腳步有些虛浮踉蹌。那張本就蒼白的臉此刻更是毫無血色,眼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片疲憊的青影。
樓見雪立刻迎了上去,焦急地繞著他的腳邊打轉(zhuǎn)。
然而,云深卻像是沒有看見他一樣,拖著沉重的步伐,徑直走到那張簡陋的床鋪邊,然后,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直接面朝下,將整個臉用力地埋進了冰冷的被褥里 。
樓見雪跟了進去,跳上床榻,擔憂地用爪子輕輕扒拉他的手臂。
良久,就在樓見雪以為他是不是昏過去時,被褥里傳來一個帶著濃重鼻音。
“我........討厭你?!?/p>
樓見雪的身體猛地僵住。
云深沒有抬頭,臉依舊埋在被子里,聲音斷斷續(xù)續(xù)。
“可我也知道,就算沒有你,父親他也總會找到其他理由來折磨我,我都知道.......”
他沉默了很久。
“可我們不是說好了的嗎......說好了.......等我回來的.......”
“為什么.......為什么要把自已弄丟.......為什么.......要讓我找不到你.........”
樓見雪靜靜地聽著,他無法辯解,無法安慰,只能默默地靠過去,將自已溫暖的身體緊緊貼在云深冰涼的手臂旁。
過了很久,云深依舊沒有抬頭,但聲音不再哽咽,帶著一種疲憊后的平靜。
“算了.......沒關(guān)系。”
他頓了頓,像是在對貓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反正你本來就不是我的。”
這句話里沒有怨懟,只有一種認命般的清醒。
又沉默了片刻,他忽然翻了個身,仰面躺倒,失神地望著簡陋的屋頂橫梁。
“你說.......” 他輕聲開口,“為什么.......兩個不相愛的人,非要在一起呢?還要生下孩子?”
他沒有期待一只貓能給他什么答案,只是繼續(xù)喃喃低語。
“如果我以后有喜歡的人.......”
“我一定要和他兩情相悅?!?/p>
“我會把我所有........最好的東西,都送給他,只要他開心?!?/p>
說到這里,他側(cè)過頭,看向望著他的白貓,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
“我不會讓他哭的……一定不會。”
說完這些話,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緩緩閉上了眼睛,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我為什么要和和你說這些啊,簡直瘋了?!?/p>
樓見雪輕輕挪動身體,更緊地偎依在云深身側(cè),用自已的體溫驅(qū)散著他周身的寒意。
他忽然明白了之前的許多瞬間。
那些偏執(zhí),在此刻都有了答案,原來師尊給的,從來都是他最渴望卻從未得到的東西。
他只是把夢中不敢宣之于口的糖,全都塞給了自已認定的心上人,卻忘了問對方是否覺得甜。
真正的愛不該讓人窒息。
可一個自幼活在冰窖里的人,又怎會懂得如何溫暖別人?他只能笨拙地捧出自已幻想中的爐火,卻不知那灼熱的火焰,也會燙傷靠近的人。
樓見雪心頭涌上一陣酸澀的無奈。
他甩了甩腦袋,用毛茸茸的爪子扒拉了一下自已豎起的耳朵。
唉.......
他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
師尊還罵他腦子缺根弦呢,自已不也一樣。
他一時之間,竟分不清他和師尊誰病得重些。
睡夢中,云深似乎感覺到了身邊的溫暖源,無意識地又往里靠了靠,冰涼的手指輕輕蜷縮,觸碰到了貓咪柔軟的毛發(fā)。
樓見雪將下巴輕輕擱在云深的手腕旁,喉嚨里發(fā)出安撫般的呼嚕聲。
算了。
他想。
燙就燙點吧。
反正他倆都病得不輕。
在之后的歲月里,云深似乎真的被無形地禁錮在了這里。
日復(fù)一日,他面對的都是抄不完的經(jīng)卷。
青燈,古卷,一方書案,便是他全部的世界。無論他寫得如何工整,送去的經(jīng)文總會被原封不動地駁回,附上的永遠是那句批語。
“心不誠,意不靜,重抄?!?/p>
樓見雪大多時候都安靜地趴在窗欞上,看著云深執(zhí)筆的背影。
少年的脊背始終挺直,他臉上很少出現(xiàn)煩躁,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他好像習慣了這不公的一切。
偶爾,云深會停下筆,微微側(cè)頭,看向窗邊的白貓,目光相接的瞬間,眼底會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柔和。
這死水般的生活里,偶爾也會泛起一絲微瀾。
聽瀾是個閑不住又臉皮薄的。
自那次打架被罰后,他大概是心里過意不去,但又拉不下臉直接道歉,便開始隔三差五地拉著師妹蟬衣,跑來這處僻靜的院子。
“咳!云深師弟!今日天氣甚好,我與師妹路過,特來.......呃,探望一下你是否安好!”
聽瀾總是人未到聲先至,故意把嗓門拔得老高,卻又不太敢直視云深。
蟬衣則安靜地跟在他身后,手中時常提著一小盒精致的點心。
云深對于他們的到來,反應(yīng)通常很平淡。
聽瀾絞盡腦汁找話題,從宗門趣聞到修煉心得,云深大多只是安靜地聽,偶爾應(yīng)一聲“嗯”,便再無他言。
原因很簡單,他不懂這些,他無法修煉,甚至無法離開這方寸天地,在父親的管教下,他只有抄不完的經(jīng)書。
蟬衣看出來他的不甘,會輕聲細語地說些安撫的話。
幾次下來,聽瀾自已也覺得沒趣,嘟囔著“你這人真沒意思”,便又拉著蟬衣風風火火地走了。
但下一次,他仍舊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