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空氣好像停止了流淌。

便利店的玻璃門上蒙著層薄霧，模糊了窗外的街景，裴望星忽然瞥見了一雙眼睛。

分不清是來自窗外的夜色，還是身后貨架之間，灰寂無光、空洞無神，仿佛死了很久。

只這一眼，就讓她后背倒生出一股寒意。

沒有猶疑，一把抄起卡桌上的書包，將桌面上散落的練習(xí)冊、鉛筆橡皮、紙巾全丟了進去。

拉鏈都沒拉好，裴望星轉(zhuǎn)身沖出便利店。

跑到人行道上，她才感覺重新找回了呼吸。

現(xiàn)在的裴望星，胳肢窩下夾著報紙包，手里提著書包，蓬頭垢面的樣子和這里格格不入。

“歡迎光臨～歡迎光臨～”

便利店門口的毛氈花環(huán)傳來了機械音。

裴望星忍不住回頭，便利店的隔音門簾靜靜垂著，歡迎詞在她回頭的剎那消失了。

又是她的幻覺嗎？

幾次三番，她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已。

這和異生物追殺時的恐懼不同，那時的危險是具象的。而現(xiàn)在所有恐懼都來源于未知。

她不知道盯上自已的是什么。

不知道下一秒又會遇到什么，更不知道自已看到的、聽到的，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妄。

這里好像在蠶食她的精神和理智，讓她崩潰。

裴望星加快腳步遠離便利店，走出幾百米后才停下，這已經(jīng)是她現(xiàn)在身體的極限了。

不知道該去哪里，她索性在路邊的花壇沿坐下，將懷里的書包往腿上一放，拉開拉鏈檢查。

一堆游戲卡片，扭蛋，黑白掌機。

她從書包夾層翻出一張53分的考卷。

分數(shù)旁用鉛筆歪歪扭扭地簽著一個名字，一看就是小屁孩模仿大人筆跡的拙劣手筆。

把試卷折好重新塞回去。

裴望星又翻出一本皺成一團的日記。

【星期一。今天下雨了，爸爸沒開車送我上學(xué)，我遲到了，老師henhen批評我?！?/p>

老師評語：[“hen—狠”，不會的字善用字典，提前安排好時間就不會遲到！]

【星期二。奶奶去世了，我很難過。】

老師評語：[抱抱你，要堅強。]

【星期三。爸爸和媽媽吵架了，爸爸拿刀砍下了媽媽的頭，媽媽的頭在對著我笑?！?/p>

老師評語：[？？？？？]

【星期四。媽媽早上給我做了小豬包。有個小孩子坐在她頭上，她在kou媽媽的眼睛。】

【星期五。奶奶給我靈錢花，讓我去買好吃的，還讓我不要和爸爸媽媽說?！?/p>

【星期六。今天有一群穿黑衣服的人排隊走進了我家，爸爸媽媽都看不見?！?/p>

老師忍無可忍地在底下寫道：“……寫日記是要記錄真實發(fā)生的事，不是杜撰！”

這是一本二年級小學(xué)生的日記。

去世的奶奶給零花錢，無頭的媽媽做早餐，總在墻角盯著他們一家吃飯的黑衣人……

乍一看還以為是恐怖故事集。

偏偏內(nèi)容前后矛盾，邏輯混亂，看得出老師也從一開始的憐愛到后面無奈又生氣。

正分析著，前方突然響起刺耳的滴滴聲。

鳴笛聲越來越近，仿佛下一秒就要撞上來。

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反應(yīng)，裴望星往旁邊猛地撲去，整個人重重地摔進灌木叢里。

可預(yù)想中的撞擊并未發(fā)生。

車駛來的方向立著一排圓石墩。

根本不可能有車輛能沖到人行道上來。

又是這樣。

幻覺出現(xiàn)得越來越頻繁，一次比一次清晰。

那些聲音在靠近，也在制造危險。

這次躲過了，下次呢？

直播間觀眾看得一頭霧水，只看到裴望星突然沖出便利店，一會又毫無征兆地撲進灌木叢。

站定后也滿臉緊張，疑神疑鬼地盯著空無一人的街角，神經(jīng)兮兮的反應(yīng)像極了被害妄想癥。

[怎么辦？感覺裴姐的san值要掉光了。]

[啊，感覺像看之前的藍○兒電梯監(jiān)控……]

[啊啊啊別說了，看得我好害怕?。。

裴望星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在盯著自已。

墻縫處、貨架后、玻璃上的霧氣里，腳邊井蓋的那個小洞下，窸窸窣窣，四面八方，都在小聲密謀商量下次該用什么方式殺了她。

“閉嘴！”

裴望星忍無可忍地吼出了聲。

剎那間，腦海里的兩重聲音都消失了。

裴望星忽然想起作業(yè)本上的那句：

“不敢高聲語……”

滿篇的這句話，讓她下意識地以為在這個地方不能喧嘩，保持寂靜，唯恐驚擾到什么。

但幻聽幻視依然存在。她重新翻出那本作業(yè)本，盯著上面鮮艷的大紅叉。

回想前幾次，似乎都是在查看線索時產(chǎn)生了幻覺，趕路的時候反而無事發(fā)生。

裴望星心頭一跳。

難道她之前的猜測是錯的。這里的忌諱根本不是 “高聲語”，反而需要“制造聲音”？

這個地方太安靜了，只有當(dāng)自已發(fā)出聲音的時候，才能忽略掉這些不存在的幻覺。

想到這里，裴望星撿起地上的塑料袋，用力撕開后系在腰上，一動就嘩啦啦響。

這次過了很久，她都沒有再產(chǎn)生新的幻覺。

這個辦法確實有效。

可沒有吃喝，還得隨時弄出點聲響。

意味著連覺都不能睡。

人根本熬不過這里。

裴望星太餓了，餓得又要出現(xiàn)幻覺了。

她摸出從窩棚里帶出來的報紙包，揣的時候沒細看，萬一里面還有能填肚子的東西呢？

抱著這不切實際的幻想，她翻到了幾只沒舍得扔的空試管。倒過來晃了晃，管壁干干凈凈，連點掛壁的液體都沒有，喝的一滴不剩。

翻到底下，裴望星摸到個手感細長的東西。

她握著一端拿起來，目光疑惑極了。

這個東西……

直播間的彈幕瞬間炸了。

[？鍋鏟？你們賽博世界還有這老古董？]

[賽博世界的裴姐也有這該死的共同愛好？]

[不不不，這玩意兒好眼熟……你們看上面沾著的黑鍋巴，這就是裴姐的廚房老伙計?。

[所以為什么這個東西會在這里??？！！]

[我想起來了！副本拉人的時候裴姐正在胡鬧廚房，一只手狂翻道具，另一只手還握著鍋鏟呢！]

[??！我記得鍋鏟也是商城兌換的，和匕首一樣可以收納，應(yīng)該也算道具吧？我猜是裴姐當(dāng)時拿著兩個道具，國運戰(zhàn)場隨機判定中了鍋鏟。]

[……好慘我們裴，被分配到地獄六區(qū)不說，連一件有用的道具都沒拿上……]

彈幕刷得飛快，很快就有人注意到，裴望星盯著鍋鏟，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困惑。

她的大腦還在嘗試合理化這個物件。

手已經(jīng)很自覺地握著鍋鏟翻炒起來，另一只手還憑空做虛握住的姿勢，輕輕地顛了幾下。

嗯，是這個感覺。

她的動作從笨拙逐漸熟悉，表情從困惑到恍然頓悟，眼底倏地閃過一道亮光。

下一秒，鍋鏟陡然消失。

她的手上多了一捆營養(yǎng)劑。

＃華國第二位天選者醒了＃的詞條沖上熱搜。

觀察室里，方寰宇盯著屏幕，沉聲道：“果然如此，道具亦可以是天選者的錨點?！?/p>

時厘的錨點是自已的簽名。

裴望星經(jīng)常使用的鍋鏟也可以是錨點。

國運戰(zhàn)場讓所有人選一件道具時，很少有人會選擇這種“日常用品”，大家下意識選的都是威力最大的底牌。

那些底牌要么使用限制大，要不就是一次性的，平時根本舍不得用。就像時厘一開始選的金屬卡，既不知道用途，又不方便隱藏。

反倒是這種愛用好物，哪怕記憶沒了，一個動作，一個熟悉的觸感，就能把人從迷失里喚醒。

直播間里，一條彈幕緩緩飄過——

[她還是那么愛做菜，我哭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