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溫莞惴惴不安的時候,縣革委會家屬院的小客廳里,沈明月正給田老貴斟茶。
這田老貴五十多歲,黑胖身材,手腕上戴著個看不出成色的金表帶。
他品著沈明月親自倒的茶水,笑眼瞇瞇。
“沈干事,您是大忙人,今天找我,有啥指示?”
“田叔說笑了,您可是沙子墩走出來的能人,我舅舅常夸您路子活、重鄉(xiāng)情?!?/p>
沈明月笑意溫婉,話鋒卻轉(zhuǎn)得干脆。
“今天請您來,是有個緊要事,得給您提個醒。供銷社那邊最近提拔了個女干事,專門負責收購沙子墩鴨蛋了。”
田老貴不以為意:“一個黃毛丫頭,能翻起多大浪?”
“您可別小瞧她?!?/p>
“她剛從市里回來,要把各家各戶的散蛋都收編,貼上公家的標簽。到那時,定價、渠道都卡得死死的。您這些年靠著內(nèi)部關(guān)系,辛苦維系的那條線可就斷了?!?/p>
田老貴僵住,他倒騰鴨蛋的門路見不得光,全仗著他媳婦的家族關(guān)系維持著。
這買賣是踩在灰色地帶上,可油水著實厚實。
一旦供銷社介入,他這財路就算斷了。
更讓他心頭一緊的是,這頭賺不到錢了,平日里孝敬上面那些人的“心意”自然也就跟不上了,那他在村里的這點倚仗……
想到這里,他放下茶杯,對沈明月態(tài)度恭敬了起來。
“沈干事,您這是點醒我啊??晒╀N社要收,那是上面的政策,我一個小老百姓,胳膊還能擰得過大腿?”
沈明月見他懂了,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田叔,找你來,自然是因為我舅舅站在您這邊?!?/p>
“但供銷社那邊風頭正盛,有些話,我舅舅那個位置不好直接說?!?/p>
“只能借我的嘴告訴你,你想想啊,一個新提拔上來的小丫頭,懂什么收購?萬一,這收購過程中出了什么岔子,比如鴨群鬧病,或者收上來的蛋質(zhì)量不行。那上面,自然就會重新考慮這個收購問題?!?/p>
田老貴混跡多年,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關(guān)節(jié)。
這是要借他的手,把新政扼殺在搖籃里。
他臉上的橫肉動了動,露出點心照不宣的狠厲:“我明白了。鴨子畢竟是活物,吃錯了東西,再正常不過?!?/p>
“田叔是明白人。這沙子墩是您的地界,您辦事,我們自然是放心的。只要事情出了,上面自然會有人來問罪?!?/p>
兩人不再多言,茶杯輕輕一碰,事情悄然落定。
*
另一邊,溫莞的工作也沒停,幾天后就和沙子墩公社談好了合作。
供銷社破例先預付了一筆定金,讓社員們先拿到實實在在的錢,這樣干起活來,才更加帶勁。
眼看事情就要步入正軌。
這天夜里,月黑風高。
兩個黑影鬼鬼祟祟地摸到鴨塘邊,拎著個麻布袋子。
“快,倒進去!”一個黑影低聲催促。
另一個黑影猶豫道:“爹,這藥會不會太狠了?把鴨子都藥死了咋辦?”
“怕什么?死幾只鴨子算啥?不把這攤子攪黃,以后咱們?nèi)液任鞅憋L去?”
田老貴語氣雖狠,可心里也怦怦直跳。
“手腳利索點,快倒!”
那黑影顫顫巍巍的把麻袋敞開,里面是混了東西的飼料,剛倒進去沒多少,不遠處手電光就掃了過來。
黑影嚇得一哆嗦,手一松,整個麻袋掉進了池塘里。
“誰?誰在那兒!”
田老貴心里一驚,趕緊拉著自己兒子蹲下身,藏起來。
手電光在他們頭頂來回掃,晃得人心慌。
田老貴瞇著眼瞧清楚了,來人是負責夜里看塘的田拐子。
平日里,他就住在塘邊的窩棚里。
“媽的,這老不死的怎么還沒睡?”田老貴心里罵了一句,計劃里可沒算到這出。
田拐子舉著手電,一瘸一拐地朝這邊走來,嘴里還念叨著:“邪門了,剛才明明有響動……溫組長千叮萬囑,這節(jié)骨眼上可不能出岔子?!?/p>
田拐子拿手電照了半天,沒看出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回去了。
田老貴這邊松了口氣,兒子田小軍卻扯了扯他袖子,“爹,看那邊!”
田老貴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心又提起來。
不遠的前方,還有零星的手電光在晃動,正朝池塘這邊走來。
這次,田老貴徹底慌了神。
要是被堵在這里,就完蛋了
反正那麻袋都丟進了鴨塘,只要鴨子吃了,就行。
他也顧不得多想,拉著田小軍,沿著水塘另一側(cè)溜走了。
他們剛走沒多遠,那幾束手電光就晃到了池塘邊。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老孫頭,后面還跟著兩個他信任的民兵。
原來,溫莞那天來下訂單的時候,特意交給了老孫頭一個重要任務。
就是看護好這片池塘、還有存蛋倉庫。
老孫頭用手電光掃著水面,“田拐子,剛才啥響動?看見啥了?”
“黑燈瞎火的,沒看清,就好像聽見嘩啦一聲響。”
響?
“有響聲的話,水里肯定有東西。找根長竹竿來撈撈看!”
一個民兵很快找來竹竿,在水邊撈了幾下,果然碰到了一個東西。
幾人合力,將濕透的麻袋拖了上來。
麻袋沉甸甸的,散發(fā)著一股說不清的腥臭味。
老孫頭蹲下身,捏了捏里面的不明物體,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他伺候了一輩子水鴨子,這味道一聞就知道不對勁。
“是有人來下黑手了??烊€人,悄悄去縣里把溫組長和叫來,別驚動旁人!”
民兵應下,連忙跑向村外。
老孫頭這邊,看著這個麻煩,心里像壓了塊大石頭,堵得慌。
好不容易,公社有了條致富路子,究竟是哪個缺德冒煙的,大晚上不睡覺,跑出來下絆子?!
這事,按規(guī)矩,該立馬去告訴田書記。
可一想到田書記,老孫頭心里就更堵了。
田書記是個好干部,可這些日子,他家那點事一樁接一樁,哪還有心思在工作上?
聽說,田書記媳婦得了重病,在城里住院,連住院費一開始都是溫組長私下墊的。
田書記后來知道了,覺得臉上掛不住,硬是東拼西湊把錢還了回去。
這面子是保住了,可里子也更緊了。
還有,田家最近抱養(yǎng)回來的男娃,那孩子也病懨懨,三天兩頭吃藥。
最可怕的是,這還不算完。
田書記家那個厲害老娘,見兒媳婦生不出孫子,天天逼著他休妻再娶,鬧得家里雞飛狗跳。
田書記最近因為家事,整個人都快被熬干了。
現(xiàn)在去告訴他這事,豈不是給他最后一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