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冬凌一直想為林如萱換個身份。商戶之女的身份太低了,容易被欺負。
她本是官宦世家的女兒,卻因為如今父親成了太監(jiān)不能認祖歸宗,林冬凌對女兒很是愧疚。
所以林冬凌一直想恢復(fù)林如萱官宦小姐的身份,可以不認回林氏和馮氏,掛在別人家也行。
可惜沒找到合適的人家。
他私下查過不少可以控制的小官,要么是家底太薄撐不起官宦小姐的體面,要么是家風(fēng)不正怕委屈了如萱,因此拖到現(xiàn)在。
盡管如萱似乎不在意,滿足于經(jīng)營錦萱閣,似有要在商界大展身手的想法。
但做父親的,總想給女兒最好的。
正因為她想行商,官宦小姐的身份反而更不能落下。士農(nóng)工商,人們對商人的態(tài)度向來輕賤,他不能讓女兒卑躬屈膝。
就是談生意,也要別人先拜她。
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小太監(jiān)小雨子的聲音:“安公公,宮外來人,說有緊急奏折要給皇上過目?!?/p>
“哦?呈上來。”
皇上已經(jīng)老了,沒有精力看奏折,但又不愿放權(quán)給兒子,因此全都交由司禮監(jiān)審閱。不重要的打回去,重要的再呈給他。
至于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就看司禮監(jiān)的心情了。
很快小雨子躬身將一份奏折遞上來,小聲道:“安公公,江南急報,鹽政使林見山?jīng)]了。”
“林見山?”林冬凌接過奏折,手指頓了頓。
他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八年前的一甲第三名探花郎,祖籍西山,娶了吏部尚書的女兒。靠著老丈人扶持,短短幾年就爬到了江南鹽政使的位置,是皇上實打?qū)嵉男母埂?/p>
兩年前,皇上派林見山去江南“改革鹽稅”。明眼人都知道,不過是國庫虛空,讓他去江南撈錢罷了。
江南鹽商富可敵國,林見山這一去,必然要動別人的蛋糕??烧l也沒想到,那些鹽商竟敢如此大膽,直接半夜摸進林府,將林見山全家滅了滿門。
林冬凌快速翻看著奏折,江南郡首在上面寫得清清楚楚:
十日前夜間子時許,一伙鹽商帶著家丁翻墻摸進鹽政使府,見人就殺,林見山夫婦、還有他一對子女,家丁仆從全沒了性命。
如今鹽商已經(jīng)伏誅,林家老小也已下葬,特請皇上定奪后續(xù)。
林冬凌看著奏折上的春秋筆法,明白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幾個鹽商哪有那么大膽,敢滅一個三品大員滿門,還一個人都沒逃掉。那至少需要一支能包圍全府的軍隊……
當然這些地方勢力與中央的搏奕,是朝堂諸公該煩惱的,與司禮監(jiān)無關(guān)。
這事不能壓,是必須報上去的。
林冬凌思考的是,能從中得到的好處。
其實,他這些年暗中設(shè)立的情報組織,早就摸到了林見山的把柄——林見山在家鄉(xiāng)原是有妻女的。
當年他高中探花后,第一件事就是休了鄉(xiāng)下的發(fā)妻柳氏,理由是“鄉(xiāng)野村婦,不堪為探花郎正妻”。
柳氏也硬氣,第二年直接帶著女兒找到京城,想找林見山討個說法。一路乞討加打聽,終于找到林府……之后就沒了蹤影。
還是林冬凌為了抓住林見山的把柄,特意讓人去查過這事。最后以黃金加威脅,從一個老管事那里查到了真相:
柳氏找到林見山后,以敲登聞鼓控告林見山拋妻棄女威脅,要求林見山恢復(fù)她正妻夫人地位。
鄉(xiāng)野村婦太過天真,以為林見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講究面子,必抵不過她的撒潑打滾。
誰知林見山怕她們壞了自己前程,直接把母女倆綁到亂葬崗殺了,尸骨草草掩埋。
林冬凌還特意派人去亂葬崗,翻出了證明柳氏母女身份的戶籍文書,染血的發(fā)帶,連著老管事的供詞都留下了。
本是預(yù)防哪天與林見山起了矛盾,就用這事扳倒他,沒成想林見山先一步死在了鹽商手里。
“林……女兒……”
林冬凌喃喃念著,眼底閃過一絲光亮。
一個念頭猛地從心底冒了出來——林見山死了,他的把柄沒用了,可他那“探花郎之女”的身份,不正好能給如萱用嗎?
林見山的女兒與如萱年齡相仿,當年“失蹤”時不過三四歲,如今長成什么樣也沒人知道。
當年知道柳氏母女之事的下人,比如那位老管事,都已被林見山滅口。
如今這世上,只有他知道林見山的女兒在哪里。
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高禮的值房,比林冬凌的值房要闊氣得多。
紫檀木大案上擺著官窯霽藍釉筆洗,墻上掛著御筆親題的“忠勤”匾額,連伺候的小太監(jiān)都比別處多兩個。
林冬凌捧著奏折走進來的時候,高禮正歪在鋪著狐裘軟墊的太師椅上,手里把玩著一串沉香手串,眼皮都沒抬一下。
直到林冬凌走到案前躬身行禮,他才慢悠悠開口:“小安子,這么早過來,是出了什么事?”
“回干爹的話,江南急報。”林冬凌雙手將奏折遞上前,語氣恭敬得恰到好處:“鹽政使林見山,沒了?!?/p>
“林見山?”高禮終于抬了眼,接過奏折隨意翻了兩頁,嘴角立刻勾起一抹嘲諷的笑:“真是個倒霉鬼。前兩年他仗著是皇上心腹,在江南風(fēng)生水起,我還以為將來要成咱們司禮監(jiān)的對手,沒成想連個年都沒熬過去,就被鹽商滅了滿門。”
說著,他將奏折扔到案角,端起桌上的熱茶抿了一口,語氣懶洋洋的:“陛下這會兒在長春宮跟仙師論道呢,這事不急,等晚些再呈上去也不遲?!?/p>
林冬凌垂著頭,沉默片刻,像是猶豫了許久,才緩緩開口:“干爹,兒子今日過來,除了遞奏折,還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哦?你能有什么事要跟我商量?”高禮挑眉看向他,眼中帶著幾分審視。
他是看著林冬凌從灑掃太監(jiān)一步步爬上來的,這小子心思細、手段狠,卻唯獨對他這個“干爹”還算恭敬,只是平日里從不主動求他辦事,今日倒是反常。
林冬凌抬起頭,臉上故意露出幾分為難,又帶著點藏不住的貪婪,聲音壓得更低了:“干爹您也知道,林見山在京城有不少產(chǎn)業(yè),聽說前兩年他在崇文門內(nèi)買了座三進的宅子,還在城郊置了兩百畝良田。”
“這兩年他在江南當鹽政使,油水更是少不了,聽說光是鹽商孝敬的銀子,就夠?qū)こ9賳T吃一輩子?!?/p>
他頓了頓,見高禮的眼神果然亮了幾分,才繼續(xù)說:“如今他全家都沒了,那些遺產(chǎn)……總不能就這么白白浪費了吧?”
“浪費?”高禮嗤笑一聲,放下茶盞,手指在案上輕輕敲擊:“你倒是想得美。京里那座宅子和良田,他妻族能放過?劉尚書雖死了,可劉家在京城經(jīng)營了幾十年,族里還有三個外放的知府,怎么會讓旁人沾手?”
他語氣里滿是惋惜:“至于江南的那些油水,你以為江南的官員是吃素的?林見山一死,那些人怕是早就盯著他的家產(chǎn)了,說不定這會兒已經(jīng)刮分干凈,咱們司禮監(jiān)連湯都喝不上?!?/p>
說著,高禮的眼神又暗了下去——他在宮里待了幾十年,最清楚“有權(quán)不用過期作廢”的道理,眼睜睜看著這么大一筆財富從眼前溜走,心里難免有些不甘。
林冬凌看在眼里,臉上卻依舊是那副猶豫的樣子:“干爹,若是……若是林見山還有個女兒呢?”